冬至大典的余韵尚未在长安完全散去,来自南北两方的消息便如冬日凛风,接连撞入这新兴王朝的心脏。
先是影阁安插在临安的细作,以最高密级传回急报。
秦桧遣其心腹死士,携带密信厚礼,已秘密北上,目的地正是金国四大子兀术的大营。
信中内容虽未全悉,但据可靠情报,秦桧以“割让襄阳以北至唐、邓二州之地”为饵,力邀兀术再度南下,与朝廷“共击襄阳叛贼杨再兴”,并许诺事成之后,宋金和议条款可更为“优厚”。
可让刘錡没想到的是,几乎与此同时,金国使者带着国书抵达长安。
国书的言辞虽依旧保持着上国姿态,但较之以往已客气许多。
核心大意是:金国皇帝愿与华夏皇帝“罢兵息民,各守疆界”,提议两国签订和约,以当前实际控制线为界,互不侵犯,并开放边境榷场,互通有无。
国书中只字未提襄阳,也未提杨再兴,仿佛汉水那场惨败从未发生。
“陛下,此乃金人缓兵之计!”
御前会议上,吴璘直言不讳,“兀术新败,无力南图是真。然其真正所虑,恐非我华夏,而是漠北草原上日益崛起的蒙古诸部。”
“塔塔尔、克烈、乃至新兴的孛儿只斤氏,皆非善类。金国主力被牵制在北疆,无力南顾,故出此下策,欲稳住我朝,专力北向。”
常同捻须沉吟:“吴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然金人愿和,于我朝亦是喘息之机。平定夏国,我朝损耗颇巨,关中、陇右亟待恢复生机,新政推行更需稳定环境。”
“若能得数年和平,使我仓廪充实,国力强盛,再图北伐,岂不更稳?”
“可如此一来,将置襄阳于何地?”
刘子羽皱眉道,“襄阳王矢志抗金。若我朝与金人议和,无异于背弃盟约,寒了天下抗金义士之心!且秦桧老贼正欲勾结金人夹击襄阳,我朝若与金议和,岂非变相助纣为虐?”
殿内一时议论纷纷。
主和者认为机不可失,当抓住金国内忧,争取发展时间;主战者则认为抗金大义不可弃,尤其不能辜负襄阳军民。
刘錡端坐御座之上,静听群臣争论,手指无意识地轻叩御案。
金国北疆告急,他通过商队和草原部落早已有所耳闻。
蒙古人像一股新生的风暴,正在猛烈冲击着金国这棵外表依旧粗壮、内里却已开始腐朽的大树。
这确实是天赐良机,但如何利用,却需慎之又慎。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金人之患,在肌肤;蒙古之兴,或在膏肓。然今日之蒙古,羽翼未丰,尚未能撼动金国根本。我朝新立,根基未稳,急图北伐,纵有小胜,若金人拼死反扑,或蒙古趁机坐大,皆非社稷之福。”
他顿了顿,环视众臣:“与金暂和,非为苟安,乃为蓄力。一则,可绝秦桧联金夹击襄阳之毒计,使其奸谋落空。二则,可为我朝赢得整顿内政、积草屯粮、练兵造械之宝贵时机。三则……可坐观金蒙相斗。待其两败俱伤,国力耗损,方是我华夏王师北定中原之最佳时机!”
“陛下圣明!”李椿年躬身赞同。
“然,”刘錡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襄阳方面,确需妥善安抚。再兴忠勇,心系北伐,其志可嘉,其情可悯。骤然闻此,必难接受。”
“需派得力之人,前往襄阳,详陈利害,使其明晓此乃权宜之计,大局所需。我华夏抗金之志,绝无更改!待时机成熟,朕必亲提大军,与再兴会猎中原!”
数日后,带着刘錡亲笔解释书信的赵正隆,再次日夜兼程,赶赴襄阳。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或者说,低估了消息传播的速度与杨再兴的反应之烈。
秦桧欲联金夹击襄阳的流言,刘錡有意与金国议和的风声,几乎像长了翅膀一样,没过多久便传到了襄阳。
这些消息在汉水大捷后正士气高昂的襄阳军民中,无异于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
“陛下要与金狗议和?那我们算什么?”
“岳元帅的仇不报了?中原的百姓不管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
当赵正隆风尘仆仆踏入襄阳王府时,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压抑的愤怒与冰冷的戒备。
府中将领,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疏离与质疑。
杨再兴端坐主位,面色铁青,刘錡的亲笔信被随意搁在案上,甚至未曾拆封。
他盯着赵正隆,目光如刀:“赵先生此来,可是为陛下做说客,劝我杨再兴也对金狗摇尾乞和,做个偏安一隅的襄阳王?”
赵正隆心中一沉,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然发生。他保持镇定,深深一揖:“王爷何出此言?陛下对王爷,推心置腹,天地可鉴。此中必有误会。”
“金人示好,实因其北方蒙古为患,欲行缓兵之计。陛下之意,乃是暂借此时机,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以待天时……”
“天时?”杨再兴猛地打断,霍然起身,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岳元帅等天时,等到的却是风波亭!中原百姓等天时,等到的却是妻离子散,骸骨蔽野!”
“现在金狗内忧外患,正是北伐最好时机!”
“刘錡他在长安坐稳了龙庭,便忘了当初在房州对我、对岳帅说过的话了吗?难道直捣黄龙,迎回二圣是空话?誓复中原是戏言?”
他指着北方,双目赤红:“兀术那狗贼就在邓城!杀我同胞,占我河山,此仇不共戴天!他如今被蒙古人扯住了后腿,正是天赐良机!你不去打他,反而要和他称兄道弟,握手言和?这是什么道理!这算什么抗金!”
“王爷息怒!”赵正隆急道,“陛下绝非背弃盟约!此乃战略转圜!若此刻北伐,金人必拼死抵抗,纵然能胜,亦将元气大伤。”
“而临安朝廷在南方虎视眈眈,蒙古在北方坐收渔利,届时我华夏危矣!陛下是为全局考量,为长远计……”
“好一个全局考量!好一个长远计!”
杨再兴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悲愤与失望,“赵先生,不必多言!我杨再兴是粗人,只认得一个理:金狗占我土地,杀我百姓,此仇必报!岳帅之志,必当继承!刘錡他要和,那是他的事!我襄阳军民,绝不与金虏共存于天日之下!送客!”
“王爷!三思啊!”李宝忍不住出声劝阻,“陛下或许……”
“李宝!”杨再兴厉声喝道,“你也要做那摇尾乞怜之辈吗?”
李宝脸色一白,噤声不言。
赵正隆知事已不可挽回,长叹一声,躬身道:“王爷既心意已决,在下无言。只盼王爷以襄阳军民为重,勿要意气用事。陛下书信在此,万望王爷一观。”
杨再兴看也不看那书信,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孤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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