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话,像是一把生锈的刀,缓慢而残忍地剖开了云逍的脑子。
万年后的她?
那个在阿鼻城,在无间深渊的边缘,带着诡异微笑将他推下去的身影。
那个亲手缔造了女尊佛国,视男人为玩物的杀生佛主。
两个身影,在此刻,以一种最惊悚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他怀里的杀生,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
那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
“老先生……您……您看错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细若蚊蝇。
“看错?”老者呵呵一笑,笑声里全是岁月的尘埃。
“老头子在这鬼地方待了上万年,眼睛或许花了,但这颗心,还没瞎。”
他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似乎对这团乱麻失去了兴趣。
“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头子懒得管。”
他慢悠悠地走回石桌旁,重新坐下,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对面的石凳,又指了指那盘残局。
“昊小子当年走得急,这盘棋,还没下完。”
“你们谁来,陪我下完这最后一局?”
云逍的脑子依旧嗡嗡作响。
因果线。
跨越时间的因果线。
一头是现在的自己,一头是万年后的杀生。
这算什么?预知未来?还是说,自己正在亲手铸就那个未来?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这地府的阴气再重,也重不过此刻心底冒出的寒气。
“喂。”
他低头,看着怀里还在发抖的杀生。
“他说的,是真的?”
杀生猛地抬头,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蓄满了类似恐惧的情绪。
云逍看懂了。
他没再问。
答案已经写在那张脸上了。
他松开手,将杀生扶正站好,然后自己也站直了身体。
动作很轻,却像是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杀生感受到了那份疏离,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衣袖,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了半空。
“警告。”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金大强巨大的身躯向前一步,挡在了云逍面前,电子眼红光闪烁,锁定了石桌旁的老者。
“侦测到未知高能生命体。威胁等级:极度危险。处理方案:清除。”
他说着,巨大的金属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
云逍吓了一跳,赶紧一巴掌拍在金大强的后腰上。
“清除个屁!你打得过吗?”
“根据数据分析,胜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一。”金大强耿直地回答。
“那你还说个锤子!”云逍没好气地骂道。
“最优解是展现武力,进行威慑,为我方争取谈判筹码。”金大强一本正经地解释。
云逍差点被他气笑了。
跟这种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怪物谈筹码?你有什么筹码?你那身铁皮吗?
“退下。”云逍命令道。
“指令收到。”金大强后退一步,但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
老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有意思的傀儡。佛魔同炉,阴阳共济……昊小子当年要是把这手艺用在正道上,三界早就太平了。”
他这话信息量极大,但云逍此刻没心情细品。
他盯着老者,开门见山:“下棋?什么规矩?”
“没规矩。”老者淡淡道。
“没规矩?”云逍皱眉,“赢了,葫芦归我?”
“这盘棋,没有输赢。”老者的回答再次出乎意料。
云逍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没有输赢的棋局?那还下个什么劲?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最擅长的,就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老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师父他们被困在盘丝洞,等着我去救。这紫金葫芦,是唯一的线索,我必须拿到。”
“您是人皇前辈的至交,也算是我们的前辈。划个道吧,要怎样才能把葫芦给我?”
云逍的语气很诚恳。
他不想玩什么猜谜游戏,只想快点解决问题。
老者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那颗焦急又疲惫的灵魂。
“年轻人,性子太急。”
他伸手指了指棋盘。
“答案,不就在这儿吗?”
“昊小子当年布下这盘棋,不是为了分个胜负,而是为了留下一些东西。”
“一些……关于这三界真相的东西。”
“你若想救你的师父,想知道灵山为何会变成那副鬼样子,想明白这一切的根源……”
“那就坐下,把这盘棋,走完。”
老者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云逍的心上。
三界的真相?
灵山的根源?
这盘棋里,藏着人皇昊万年前留下的终极秘密?
云逍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杀生。
她依旧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死寂。
他知道,她身上藏着的秘密,或许比这盘棋更大。
而那个老头刚才说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两人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里。
信任这东西,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看杀生,已经无法再用之前的眼光。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名为“背叛”的滤镜。
这感觉,很糟糕。
但他没时间去处理这些情绪。
当务之急,是救人。
“好。”
云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在老者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陪您下。”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
“云逍。”
“逍遥的逍?”
“不,小人得志的嚣。”云逍面无表情地胡说八道。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的小子,比昊小子当年有趣多了。”
他伸手,从旁边的棋盒里捏起一枚黑子。
“这盘棋,当年是他执黑先行。现在,轮到你了。”
他将棋盒推到云逍面前。
云逍看着棋盘。
纵横十九道,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已经下了一百多手,形成了一片犬牙交错的复杂局面。
黑子大龙张牙舞爪,占据了半壁江山,气势磅礴。
白子则被分割得七零八落,看似苟延残喘,却在各个角落都留下了暗手,暗藏杀机。
这棋局,就像如今的三界。
灵山势大,看似掌控一切。
而人皇昊留下的后手,就像这些白子,散落各处,等待着一个翻盘的机会。
云逍伸出手,从棋盒里拿起一枚白子。
棋子触手冰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不是石头,而是某种有生命的玉石。
他将棋子悬在棋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他其实不太会下棋。
以前为了附庸风雅,学过几天,水平仅限于知道规则。
眼前这盘棋,在他看来,就是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随便下。”老者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这盘棋,考验的不是棋力,是你的心。”
“我的心?”云逍自嘲一笑,“我的心只想躺平。”
他说着,不再犹豫,凭着感觉,将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左下角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啪嗒。”
一声轻响。
就在棋子与棋盘接触的瞬间。
云逍的眼前,猛地一花!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地府的阴冷,老者的身影,杀生的沉默,金大强的警戒……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红的世界!
无尽的岩浆在脚下奔流,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的刺鼻味道。
一座巍峨的火焰山,矗立在天地之间。
而在山巅之上,一个身穿兽皮,身形无比高大的男人,正负手而立。
他没有回头,但那股君临天下,睥睨三界的霸气,却让云逍的神魂都为之颤抖。
人皇,昊!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云逍的脑海中响起,那不是人皇的声音,而是一种更宏大,更古老,仿佛是天地法则本身的意志。
【棋局推演:第一子,落子‘火焰山’。】
【事件:人皇昊于火焰山地心,设下第一座天牢,以《九州镇魔图》为阵眼,封印域外古神‘地母’残躯一角。】
【棋子:牛魔王。】
【使命:世代镇守,为狱卒。】
画面一闪而逝。
云逍的意识瞬间回到了地府。
他依旧坐在石桌前,手里还保持着落子的姿势。
但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是什么?
幻觉?
不,那感觉太真实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老者。
老者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看到了?”
“那是什么?”云逍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说了,是昊小子留下的东西。”老者淡淡道,“这盘棋,就是他的日记,也是他的布局图。”
“每一颗棋子,都对应着他在三界布下的一枚‘棋子’,一个后手,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云逍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终于明白这盘棋的意义了。
这不是棋局。
这是一部史诗!
一部关于人皇昊,如何以三界为棋盘,与那堕落的古佛进行万年博弈的活历史!
“分析完成。”
金大强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棋盘共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已落棋子:一百二十七枚。未落子:二百三十四枚。”
“每一枚已落下的棋子,都蕴含着极其微弱但高度凝聚的灵力波动。波动频率,与现实世界中某个特定空间节点的坐标频率,高度吻合。”
“初步结论:此棋盘,是一个微缩的、被法则固化的三界沙盘模型。”
老者惊讶地看了一眼金大强。
“你这铁疙瘩,居然能分析到这一步?不错,不错。比某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猴子强多了。”
云逍没理会他们的对话。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棋盘上那些已经落下的棋子。
一百二十七枚。
就是说,人皇昊在当年,至少布下了一百二十七个后手?
火焰山的牛魔王,只是其中之一?
这个发现,让他头皮发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误打误撞,闯入了万年前的西行之路。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自己,甚至玄奘,孙刑者……所有人,都只是这盘棋上的一颗棋子?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被人当成棋子的感觉,非常不爽。
“你,”他看向老者,“也是棋子之一?”
老者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老头子只是个看棋的。顺便,守着他留下的一壶酒。”
他拍了拍身边的紫金葫芦。
云逍明白了。
这葫芦里装的,恐怕不是什么法宝,而是酒。
人皇留下的酒。
“继续吧。”老者催促道。
云逍定了定神,再次将目光投向棋盘。
如果说,这盘棋的每一步,都能看到一段人皇布局的画面。
那下完这盘棋,自己岂不是就能洞悉人皇的全部计划?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他愿意暂时放下对杀生的猜忌,放下被人当棋子的不爽。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
他想知道,关于孙刑者,关于菩提老祖,人皇是否也留下了后手。
他的手指,在棋盘上缓缓移动。
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杀生,轻轻地“啊”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却格外清晰。
云逍和老者同时看向她。
杀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低下头,双手紧紧握着降魔杖。
“怎么了?”云逍问道。
“没……没什么。”杀生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只是……觉得这盘棋,有些熟悉。”
熟悉?
云逍心中一动。
她怎么会熟悉人皇的棋局?
老者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深深地看了杀生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你当然会觉得熟悉。”
他沙哑地开口,一字一句道。
“因为这盘棋上,最大的一颗白子,还没有落下。”
“那颗子的位置……就在你身上。”
轰!
云逍的脑子,再次炸开。
他猛地看向杀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杀生,是人皇昊留下的最大后手?
这怎么可能?
杀生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抬起头,哀求地看着老者,拼命地摇头。
“不……不是的……老先生,求您别说了……”
“不说?”老者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丫头,有些事,不是你不说,它就不存在的。”
“你体内的那股死寂之气,那股来自归墟的味道……骗不了人。”
“那是‘果’,是结局。”
“而你身上那股新生的茫然之气,那是‘因’,是开始。”
“因果倒置,生死同体……昊小子当年,真是下了一步惊天动地的险棋啊。”
老者的话,云逍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因果倒置,什么生死同体。
但他听懂了一件事。
杀生的存在,本身就是人皇计划的一部分。
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杀生。
“阿鼻城……是不是也……”
杀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云逍感觉一阵心累。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洋葱,被人一层一层地剥开,剥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被安排好的道具。
“继续下棋。”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杀生,也不再理会老者,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棋盘上。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只想知道,这该死的剧本,到底是怎么写的!
他捏着棋子,凭着直觉,落在了棋盘中腹,天元之位!
啪嗒!
棋子落下。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这一次,不再是火焰山。
而是一片无垠的星空。
人皇昊的身影,依旧是那个伟岸的背影。
他伸出手,轻轻一点。
一颗星辰,应声而碎。
宏大的声音,再次在云逍脑中响起。
【棋局推演:第二子,落子‘天元’。】
【事件:人皇昊于天外天,截取大道碎片,炼制‘补天石’,投入凡间东胜神洲。】
【棋子:灵明石猴。】
【使命:待定。】
画面再次消失。
云逍喘着粗气,意识回归。
果然!
孙刑者也是人皇的棋子!
那所谓的菩提老祖,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也是人皇的安排?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下第三子。
但老者却抬起手,阻止了他。
“今天,就到这里吧。”
“为何?”云逍急道。
“看太多,对你没好处。”老者淡淡道,“你的神魂太弱,承受不住这么多因果的冲击。”
“等你什么时候,能在这地府的阴气里,把元婴养回来,再来继续。”
他说着,站起身,拿起紫金葫芦,慢悠悠地向着虚空深处走去。
“老头子要去睡个回笼觉,你们自便。”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旷的虚空中回荡。
“对了,那丫头身上的因果线,很有趣。”
“一头连着现在的你,一头连着万年后的她。”
“但那条线上,还挂着另一个人。”
“一个……你们都很熟悉的人。”
“好好想想吧,年轻人。”
声音消散。
整个第十八层入口,再次陷入了死寂。
云-逍坐在石凳上,久久没有动弹。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老者的最后一句话。
因果线上,还挂着另一个人?
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
是谁?
玄奘?
八戒?
还是……孙刑者?
他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里。
这个坑,深不见底。
“云逍。”
杀生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云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相信我吗?”她问。
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云逍看着她。
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想起了阿鼻城的深渊,想起了那双带笑的眼睛。
他又想起了这一路走来,她默默的守护,和那笨拙的关心。
两个身影,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
最终,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说。
“在我搞清楚这一切之前,我谁都不信。”
杀生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像一盏被风吹灭的灯。
再也没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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