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奶奶家那条路，修了。”午饭后，李明澈打来电话。
“奶奶？去我奶奶家那条？没有吧，我不知道。”尘黛躺在床上道。
毕淑正搬来这边后，尘黛很少再去奶奶家。
“我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说了，昨晚先让你一局。”
尘黛从床上惊坐起。
“我现在……正站在这条路的尽头。”李明澈笑道。
路的尽头是她家的园子。
尘黛快速踏上拖鞋，奔出去。
园门口一棵盆栽绿植，半个成人高，叶子厚大光滑，沉甸甸的墨绿，修剪过，花冠整齐如伞。
尘黛奇怪的绕过去。
李明澈正站在路口，望平整的水泥路。
他们第一次见时，也是在这个路口。小二十年过去了，除了这条路，什么都没有变过，左边还是尘黛家，右边仍是一块姜地。村子里的变化，得以世纪为单位。
李明澈看到尘黛，笑一下，走过来，抬手顺一下尘黛睡乱的头发。
“注意注意。”尘黛缩脖子一躲。“你怎么来了？”
“渡东庄周围有壕沟啊，我不能来。”
“……”
“送花，那。”李明澈下巴一抬。
“别人都送个玫瑰啥的，你这送的，非壮汉不能搬动。”尘黛只看一大盆土，也得五十斤。
“所以，我搬进去。”李明澈撸起袖子，白皙而清瘦的胳膊，很值得怀疑能不能搬起这么个庞然大物。
“等等，这真是你买的？你怎么来的？”
“我爸养的，盆里养不住了，你妈说想要，种你家园子里。我自告奋勇而来。”
李明澈努了努劲，“哎呦”一声，没搬起来。
“需要帮忙吗？”
“给我设个绊啊。”
“啧，自己努力吧。”
“我还是直接挖出来栽地里吧，栽哪……我还是去问阿姨吧。”李明澈说着，整理衣袖。
“我妈没在家，干活去了。”
“我这衣服，白熨了。”
尘黛咯咯笑。
李明澈进家门，三只狗从堂屋跳出来，于天井里排一排。
“你这保镖够厉害。”李明澈道。
“谁来了？”毕淑正扭过头，往外看。
“奶奶。”李明澈乖巧道，快快进了门。
“明澈啊，长这么高了，还这么瘦。”毕淑正一眼认了出来，高兴道。
仿佛这些年困在屋子里，唯一干的事，就是把过往结识的人过了一遍又一遍，小孩每一遍都长大了一点，大人每一遍都变小了一点。现在正是验证记忆与想象的时候，中了，便极高兴。
“我还以为你不认识了。”尘黛道。
“不常来，真就快不认识了。”毕淑正笑道。
“奶奶，我想来的，是尘黛不让我来。”
“别～乱～说～话。”尘黛投去警告眼神。
“爸妈好的吧？”毕淑正问，她想了每个人，但唯独没想过人与人的关系。
“挺好的。”
“好就好，黛，去下点茶。”毕淑正秉承一贯的待客之道。
“他不用喝水。”
“我得喝，而且就喝茶。”李明澈道，一脸得意笑。
“这孩子，客都来家里了，快去下茶。”毕淑正催着尘黛。又转头问，“你还是岭北？”
“嗯，还在。”
“挺好，虽说搬出去了，说到底还是老邻居，比亲兄妹远不了多少，在外面照应着点。”
“奶奶，我可不当兄妹。”
“李明澈！闭嘴！”客厅里冲水的尘黛阻道。
“奶奶，听到了吧，她这么厉害，在外面吃不了亏。”李明澈扑哧，笑道。
三个人随便聊了会闲天。尘黛怕奶奶上厕所不方便，便撵李明澈回去。
“这么好的天，不如去爬山吧。”李明澈赖着。
“哪个山？”
“随便，出去走走也行，很久没徒步了，去不去？”
说到徒步，尘黛倒真想走一走了。
“奶奶，我和尘黛出去了，要是晚饭时间还没回来，跟叔叔阿姨说，尘黛是李明澈带出去的，放心。”李明澈不等尘黛回答，即对奶奶道。
“李明澈！”
“去吧。”毕淑正不置可否道。
“李明澈，你这嘴。”
“一句谎话也没有。”
“……朝哪个方向走？”
“就那吧。”李明澈抬胳膊，一指眼前的山。
尘黛选了往南河方向的僻静小路，朝着山出发，再次。
五月的正午日光，泛起河水，耀亮绿草。
连地成片的樱花已成败势，但土里遗留的粉色仍令人心潮澎湃。而向日葵的黄色圆脸，面向众人，喜悦无边。
渡东庄的地现在用来种树了，出门打工，树不像庄稼，不用那么操心。
“黛姑姑。”
刚接近废旧砖瓦窑的下坡处，忽然有人叫尘黛。
尘黛和李明澈同时转头。
是韩子涵，蹲在野蛮生长的植物里，无视植物下野蛮生长的动物。
“你在那干什么？快出来吧。”尘黛道，真怕有蛇。
“找块好看的红色砖。你要去哪？”
“我……我去爬山，你去吗？”
韩子涵眼睛看向李明澈，点点头。
李明澈朝韩子涵笑笑。韩子涵嘴角轻微一动，象征性打过招呼，明显对一副美丽的皮囊不感兴趣。
“这是我同学。”尘黛向走过来的韩子涵介绍。
“我小学和初中同学，以前也在渡东庄……”尘黛还在介绍，仿佛只要证明他也是渡东庄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便除了地域联系，不会再有其他想象。
“你男朋友吧。”韩子涵直截了当。
“……嗯。”
说来奇怪，其实每次回家，总有亲戚邻居问她有无对象，她都话题岔开。她只认真答过两个人，一个是韩子涵的妈妈许静，一个是韩子涵，也许是因为其他人仅是好事而问，而她们则是真诚发问。
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
“聪明。”李明澈道。
“从小就有人夸我聪明。”韩子涵道。
“尘黛，代沟啊，我们都太谦虚了。”李明澈笑道。
“那几个大棚，是念念家的。”尘黛指着不远处突兀出现的几处塑料棚道，“要种草莓。”
“念念的主意吧，尘念念是个人才。”李明澈道。
“尘念念是谁？”韩子涵问。
“以前的邻居，共用一面墙的交情，撤点并校后，搬原先小学大院里去了。她从小就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尘黛解释。
“她说等她毕业了，回渡东庄开个农家宴，菜自己种，主打有机健康。念念真厉害，从落地起，绝不走一步弯路。”尘黛转向李明澈道。
“她在上大学吗？”涵涵问。
“中专，学的现代农业技术。”
“能上大学真好，我也想上大学，那应该是我能走远且走好的唯一出路。”韩子涵坦率道。
她与韩涛相反，完全不避外人，内里其实是不在乎。
“唯一？不至于。他，”尘黛指指李明澈，“湜源……哦，大专也是大学。”
“尘黛，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我学习很好的。”李明澈笑道。
“我以前考满分。”韩子涵道，漠视一对情侣的笑闹道。
眼睛被迎面太阳照得眯起来，她的眼球有点棕色，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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