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从未如此坚定,想让小朱载当皇帝的决心。
她从前还有少许幻想,觉得暴烈的陛下若是驾崩,朱焽说不定也会成长,跌跌撞撞当一个好皇帝......
朱焽的品行不错,只是能力太弱。
他若能成长,余幼嘉也能顺利带走小朱载......
此意,当真。
余幼嘉当真想过要带走小朱载。
他的本事大,能力强,可她就是能瞧出来,他不愿意被‘禁锢’。
比起皇位,比起权势,甚至是天下子民,他或许更喜欢平民百姓,简单幸福的日子。
可如今,事不遂人愿。
比起寄希望于别人成长,还不如自己实打实手握命运。
那场夜宴,让余幼嘉深刻明白一件事——
小朱载不受疼爱,或许和他自以为的‘阴沉’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这场错,错在帝后,错的极久。
父母一辈都更喜欢容易操控的孩子。
朱焽温吞,随遇而安,故而自幼受到青睐。
从前淮南王没有夺得天下,对他的期许自然低些,皇后给他做糕点时或许也如宴会上给他眼神时一样,给过他许多施压,可他极钝,乐呵呵接下,只记住母亲对他的好。
于是,在他口中,一家人自然像是完美无瑕的三口之家。
而小朱载,心思更敏感,更细腻,还有些流露于表面的别扭,故而不一定会按照爹娘的期许去做......
这两兄弟之间,优弊都很明显。
从前,朱焽所求既所得,可如今,他察觉到不对,想要反抗,却已经来不及。
他是个君子,或许在旁人眼中,他会懦弱一些,可无可否认,他确也是个君子。
如今君子被‘期许’掩埋,藏在阴影之中,幽幽哀哀。
而小朱载,如今比从前还要有能力,同爹娘与朱焽的矛盾,势必更加激化。
此时,早已不是心怀渴盼,期待帝后会改变,垂怜苍生,期待朱焽能一扫狼狈,励精图治之时。
若天下苍生还有一道希望,那,一定在小朱载身上!!!
那一巴掌下去,身旁之人眼皮稍动,却还没有睁眼。
余幼嘉扯着他的衣襟,想要厉声呵斥,可话到嘴边,终究只成了沙哑又凝涩的声音:
“你不能死,就算是为了先生,为了我,为了大王......你也不能这样下去。”
“你起来,你去争上一争,就算是你立马要兵变,我们也誓死追随你。”
“天下如今是未成的苦酒,酸涩难饮,若酿成佳酿,总归仍是得靠你。”
那年,余幼嘉遭逢小朱载之时,只希望他能买下她家中所有的酒。
今日,余幼嘉希望自己能作为小朱载背后的依靠,而小朱载能跨步买过最难的一关,带着她与芸芸众生,走到最后的那场千秋。
权势,很肥美。
余幼嘉很愚钝,注定不懂得如何品味。
若交给他人,她又担心他人感受到这份‘肥美’的同时,忘记初心,成为如今帝后那样的人。
然而,小朱载又不同。
若是他得到皇位......
他一定能够不忘初心,也舍弃不了天下子民。
因为,他本也是被抛弃的孩子。
余幼嘉没能扯醒小朱载,反倒将仍在发热的自己扯了一身细汗,小朱载仍困在一场大梦当中,眼珠转地越来越快,却始终无法醒来。
余幼嘉知道他在听,深吸几口气后,竟诡异的平复冷静下来。
她俯身到小朱载耳边,轻声说道:
“你说你恨,那就一直恨,饶是为了恨,也要一直活下去......好吗?”
寄奴说恨,小朱载也说恨。
余幼嘉不同,她不恨,只是爱这份恨意。
她爱寄奴,选择寄奴,并非寄奴自我所觉的‘美貌’,其实恰是这份恨意。
那种纠缠,彷徨,病态的恨意。
不是不信爱,也并非对光明没有渴望。
而是,‘爱’到极致,并不能总让人坦率,只多余一份无措,疑虑。
寄奴若大大方方说爱她,没准等那份最炽热的爱意消散,她便会拍拍屁股离开,寄奴也会另寻他人。
可寄奴说恨她,说做鬼也要缠着她。
她便当真信寄奴对她有几分真。
温柔,体贴,理性,当然是好品行,却反倒让她觉得爱不够真,爱不够深,带有一场注定分别的遗憾。
可恨不同,他疯,他哭,他恨,他对她的爱越执念,越有控制欲,越不能正大光明......
那才越是爱到了极致,牵扯不清。
【我爱你】这三个字,不够用于解释这种情愫。
生长于这片故土的血肉,婉约而含蓄,对爱恨的界限,总是不分明。
爱字到口中,到笔下,不如‘恨’字畅快淋漓。
千百年来都在写‘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因为,恨比爱长久,坦率。
爱意长不过寿,短则只有瞬息......
既然爱不能够令人活着,恨总可以。
小朱载,如今应该最该恨。
余幼嘉伸手,摸向青年宛若刀刻斧凿的面庞,她想笑,想用词更激进,更严肃一些,可真到了开口的时候,却又只是轻轻:
“恨皇帝,恨皇后,恨朱焽,恨从前没有漠视你的长辈,恨那些没有选择跟随你的淮南旧臣......”
“你可以恨这个天地,天地既没有为你阖眼慈悲,予你公正,你自然可以恨祂,让祂知道你的本事。”
余幼嘉手下的呼吸,忽然粗重些许。
许是因为小朱载要醒了,又或许,只是因为,没有人同他说过,他也能坦率随心。
眼皮下眼珠的轮廓震颤更大几分,余幼嘉的声音却在此时更轻缓少许:
“或者,你也可以恨我和阿寄。”
恨她没有抉择他,恨寄奴没有早出现,恨他们二人终究会离去......
恨意本不需要过于冠冕堂皇的缘由。
而小朱载,也不用总是理性,一辈子只去做对的事。
只要对她的恨意能撑住他的最后一口气,那一切都值得。
余幼嘉鲜少温声细语,只是每次缓声之时,都足以令人动容。
指尖传来些许湿润之感,一滴泪从小朱载紧闭的眼角划过。
比光明更早来临的,是小朱载张口的言语。
小朱载紧闭着眼,一字一顿道:
“那我,要恨你。”
这段日子浑浑噩噩,正月已然过去大半。
余幼嘉终于听到小朱载说出第一句话。
没有被记恨的自知之明,余幼嘉只笑道:
“好,你恨我......那我和阿寄来爱你。”
? ?寄奴和小朱载某种程度上很像,口口声声都是恨,其实字字泣血。
?
小爱这点反倒没那么像寄奴,他是在爱里成长的孩子,万般宠爱集于一身,被溺爱到极点后‘挨骂后反省’‘委屈求原谅’等事根本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对他发飙,他也只会瞪大眼睛,生气且疑惑说‘你怎么如此大声对我说话?’......
?
年少时如此,长大后,亦是一位慵懒且自得的年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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