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之川河谷，血腥味依旧浓得化不开。
夕阳的余晖，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绞杀的战场，染成了一片凝固的暗红色。张铁山和他那支新生的“九州铁山军”，付出了近五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但他们赢了。
井伊家的“赤备队”，这支在整个日本都代表着战无不胜神话的精锐，其主力已被彻底全歼于此。那片曾经不可一世的赤红色海洋，如今只剩下遍地的残骸与尸首。
张铁山没有下令立刻休整。他只是默默地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兵。
他们疲惫不堪，许多人浑身浴血，拄着长枪才能勉强站立。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那三个泾渭分明、互相敌视的阵营，在共同面对“赤备队”这头恐怖巨兽的血盆大口时，已被彻底碾碎、融合。一名筑前出身的武士，正笨拙地为一名肥后农兵包扎伤口；几名来自不同藩属的足轻 ，则互相搀扶着，放声大笑，仿佛要将胸中的恐惧与劫后余生的狂喜，都尽数吼出来。
他们不再是筑前兵，也不是肥后兵，更不是什么外样精锐。他们只有一个身份——从地狱里一同爬出来的、铁山军的袍泽！
“总监大人！”一名百夫长兴奋地提着一颗头戴赤角盔的武士首级，跑到张铁山面前，“这是个大官！至少是个番头！”
张铁山点了点头，随即下达了他战后的第一道命令。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力量，“所有战利品，无论是首级、盔甲、还是武士刀，尽数归个人所有！此战，斩获‘赤备’首级者，官升一级，饷加一等！斩获普通足轻首级者，赏银五两！”
这道命令，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瞬间引爆了整个战场！所有士兵都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他们疯狂地冲向那些赤备武士的尸体，如同真正的饿狼，贪婪地收割着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山本勘助走到张铁山身边，看着这片混乱而又充满了原始活力的景象，低声道：“主公，如此纵容，恐失军纪。”
“他们不是羽林卫。”张铁山看着那些正为了一件完好的甲胄而争抢的士兵，平静地说道，“他们是狼。狼，就需要用肉来喂。只有让他们亲口尝到血的滋味，他们才会在下一次狩猎时，变得更凶狠。”
就在此时，几名亲兵押着一名特殊的俘虏，来到了张铁山面前。
那是一名地位极高的旗本武士，井伊家的一个分家家主。他在最后的混战中被数人围攻，身负重伤而被俘。
“你叫什么名字？”张铁山通过藤原雪子，冷冷地问道。
那武士虽然被俘，但眼神依旧桀骜不驯：“我乃井伊家家臣，井伊直贞！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东西！”
“很好。”张铁山点了点头，随即对身旁的亲兵下令，“拖下去，就在阵前，把他和井伊直孝的首级，一同斩了。用他们的血，祭我军旗。”
“哈伊！”
那名叫井伊直贞的武士，在听到“井伊直孝”的名字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但他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昂着头，准备赴死。
然而，就在他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张铁山突然又开口了。
“等一下。”
他走到那武士面前，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通过雪子说道：“我敬重你的勇气。但你的主君，井伊直孝，在临死前，曾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井伊直贞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张铁山。
“他说，”张铁山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赤备’的荣耀，不能断绝。让你……活下去。”
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击中了井伊直贞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他那用武士道精神构筑起来的坚固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垮塌！
“主公……主公……”他喃喃自语，眼中的桀骜瞬间被无尽的悲恸所取代，两行热泪，从这个铁血武士的眼角，滚滚而下。
“现在，告诉我。”张铁山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通往大阪的路上，还有多少这样的‘赤备队’？”
半个时辰后，张铁山的中军大帐内。
一份根据井伊直贞的口供，刚刚绘制出的简易地图，铺在了案上。
“主公，”山本勘助指着地图，神情凝重，“情况不妙。井伊直孝虽死，但‘赤备队’的残部，联合了纪州藩的援军，已在前方三十里的‘根来寺’要塞，布下了重兵。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军若强攻，必将再次陷入一场血战，届时，就算能打下来，也必然会延误太子殿下定下的穿插期限。”
张铁山看着地图，眉头紧锁。太子的命令，是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穿插。这条被重兵把守的大路，显然已经变成了一个陷阱。
“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山本勘助犹豫了片刻，最终，用手指，指向了地图上一片广阔的、代表着山脉的区域。
“有。穿过这片金刚山地，可以绕开根来寺，直插大阪南部的河内平原。但是……”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主公，这条路，自古以来，只有猎户和修验道的僧侣才会走。其间山高林密，道路崎岖，被本地人称为‘饿狼之道’。我军数万大军，若走此路，辎重、马匹皆无法通行，一旦在山中迷路，或是被敌人发现，便会陷入绝境。”
这是一场豪赌。
一条，是看似安全、但实则布满荆棘的血战之路。
另一条，是看似快捷、但却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绝境之路。
张铁山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一拍桌子！
“就走‘饿狼之道’！”
他召集了所有新晋提拔的百夫长以上军官。
他没有说任何为国尽忠的大道理。他只是将那份地图，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兄弟们！”他的声音，充满了野性的煽动力，“太子殿下的命令，是让我们，第一个，插到大阪的背后！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功劳最大！赏赐，也最多！”
他指着那条被重兵把守的大路。
“走这条路，我们就要和那群乌龟壳一样的守军，慢慢磨！就算打赢了，功劳也要被太子殿下和郑将军的主力分去大半！”
然后，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那条穿越金刚山地的、致命的小路上！
“而这条路，”他的眼中，燃烧着与麾下所有士兵一样的、对财富和土地的渴望，“是狼走的路！太子殿下的主力，走的是阳关道，但真正的金山银山，就藏在这条路的尽头！”
“我问你们！”他环视着帐内所有因他的话而变得呼吸粗重的军官，“你们，是想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土的羊，还是想跟我一起，去山里吃肉的狼？！”
“狼！！” “吃肉！！”
帐内，爆发出了一阵野兽般的、疯狂的咆哮！
当晚，深夜。
“铁山军”的大营，依旧灯火通明，篝火燃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旺。无数的士兵，在营地里大声喧哗，庆祝着白日的胜利，仿佛要在此地休整上数日。
然而，在营地的后方，在黑暗的掩护下，两万多名“九州铁山军”的士兵，已经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他们丢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携带了三日的干粮、武器和水囊。
张铁山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喧闹的、用以迷惑敌人斥候的空营。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只是拔出佩刀，向前猛地一挥。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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