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车原来只是一种希冀。
何小米站在空荡荡的候车厅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大厅顶棚的玻璃窗外，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像退潮般从地板上撤离。
“车已经开走了。”售票窗口后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颤抖着手从手机壳后面取出身份证——这个无意间的举动此刻成了救命稻草。浅蓝色的手机壳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身份证被妥帖地藏在透明夹层里。
“有身份证就好办多了。”工作人员接过证件，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
何小米隔着玻璃看他用一支老式钢笔在票据上书写。墨水的颜色是深蓝色的，在纸张上微微晕开。他先写了“上海”二字，又突然涂改，墨迹在站名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接着他写下另一个地名，第一个字是“尚”，笔锋凌厉，后面的字却写得潦草，像是“旗”又像是“琪”。
“这是哪里？”她轻声问，但窗口已经递出了那张手写车票。纸张粗糙，墨迹未干，蹭了她一手淡淡的蓝。
候车厅的电子屏全部暗着，只有零星几盏壁灯发出昏黄的光。她循着指示牌往站台走，却发现自动扶梯静止不动，像一条僵死的金属长蛇。一个穿着褪色牛仔外套的女人与她擦肩而过，何小米刚想询问，对方就摆摆手，脸上写满不耐。
“姑娘，要出去吗？”一个提着渔具桶的老人从阴影处走来。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渔具桶里散发出淡淡的腥味。“我知道近路。”
何小米跟着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越走越暗。走廊的墙壁从明亮的瓷砖变成了斑驳的水泥，天花板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老人的背影在昏暗中变得模糊不清，渔具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像是某种不祥的节拍。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就跑。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响亮。她不敢回头，只顾向前飞奔，直到看见前方出现一片光亮。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在光亮处，他们沉默地走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
何小米混入人群，泪水终于决堤。她一边跑一边擦拭，视野模糊中看见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站在人群中央。那女子穿着一袭淡粉色的长裙，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发间别着一朵白色的花。她朝何小米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着说不清的慈悲。
“算了，已经发生了。”何小米对自己说，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
就在这个瞬间，她闻到了樱花的香气。
转过走廊的拐角，大片大片的樱花突然出现在眼前。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飘落，铺满了整个站前广场。樱花树下立着一块斑驳的路牌，上面写着两个字：郑州。
她愣在原地，手心里那张染着墨迹的车票被捏得发烫。她一直以为自己身在兰州，直到这片樱花海告诉她真相。花瓣继续飘落，轻柔地覆盖在她的肩头，像是某种安慰，又像是另一个谜题的开始。
何小米站在那片樱花树下，粉白的花瓣掠过她的肩头。她掏出手机想拍下这梦幻般的景致，指尖在发送键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收起了手机。
人群如潮水般向着某个方向流动。她拉住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女士询问火车班次，对方却指向远处一座高耸的教堂。那教堂有着城堡般的尖顶，彩绘玻璃窗在晨曦中泛着宝石般的光泽。最高处的钟楼上方，“耶稣爱你”四个字明晃晃地。
“是饼鲜介绍我来的。”何小米听见对方这样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教堂门口接待的妇人眼睛一亮：“饼鲜是我妈妈。”
何小米轻轻“哦”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的边缘。对方说，“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一起信教。”她原本想解释 饼鲜 其 实是自己的家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个热心的年轻女子表示愿意帮她查询车次，可她们很快又沉浸在关于教义的讨论中。
何小米悄悄退开，掏出那张手写的车票仔细端详。墨蓝色的字迹显示发车时间是16号13点，或是15点——那个数字被涂改得模糊不清。而此刻，她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17号9点23分。
泪水又一次涌上来，在她眼眶里打转。奇怪的是，这次补票似乎不需要额外费用，更奇怪的是，过去了这么久，家里竟没有一个人联系她。她抿了抿唇，决定假装自己一直在车上，免得让家人担心。
她沿着教堂后的小径继续前行，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一群灰鸭正在悠闲地踱步，它们的羽毛呈现出从烟灰到银白的渐变光泽，橘红色的脚蹼在嫩绿的草地上格外醒目。几只嫩黄色的小鸡在鸭群间穿梭，像是一团团移动的蒲公英。
何小米小心翼翼地踩上一只灰鸭的背，鸭子发出一声轻快的鸣叫，载着她向前小跑。鸭背比她想象的要柔软，羽毛温暖而富有弹性。但很快她就觉得这样太辛苦这只小生灵，便尝试换到一只体型更大的公鸭身上。
这只公鸭却不配合，猛地扭动身体，把她轻轻甩了下来。她踉跄着站稳，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在操作一台类似挖掘机的机器。他转身的瞬间，何小米认出那是曾经在火车上有一面之缘的乘客。
男人朝她友善地笑了笑，指了指手上的工作，又比了个“下次”的手势。他的口型似乎在说：下次我们去国外旅行，坐火车一路躺着去，你妈妈也会很轻松。
何小米点点头，继续向前。鸭群在她身边聚拢又散开，它们的灰色羽毛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忽然觉得，虽然一次次错过列车，但这条意外的路途，正带着她走向某个更加奇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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