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历阳郡
春寒料峭,江淮的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湿冷的寒意。一支规模不大、看似寻常的商队,缓缓驶入了历阳郡城。车队中,一辆外观朴素、并无任何显赫标识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马车内,炭盆散发着融融暖意。汉王刘璟斜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淡淡倦色。世子刘英,穿着合身的锦袍,正是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的年纪。
他跪坐在父亲身侧,忍不住将小脑袋探出车窗,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座陌生而新奇的南方城市。
历阳的建筑多是白墙黛瓦,与长安的恢弘厚重截然不同。街市上往来行人的衣着更为轻便,颜色也更鲜亮些,吴侬软语的交谈声传入耳中,音调绵软悠长,与关中铿锵有力的口音差异巨大。刘英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处处新鲜。
这时,商队护卫队中,一个穿着普通皮甲、却难掩彪悍之气的大汉策马靠近车窗,正是伪装成护卫头领的高昂。他咧开嘴,压低声音对探出头的刘英“吓唬”道:“侄儿,怎么样,江淮这地方够新鲜吧?不过叔叔我得提醒你,这儿的人啊,看着软和,骨子里可野得很!历朝历代,就属这淮南、江东的人,最喜欢闹腾,动不动就……”
“二弟!休得胡言!” 刘璟威严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打断了高昂的话。他睁开眼,目光带着责备,“若不是官府盘剥无度,朝廷腐朽,致使民不聊生,百姓连活路都没有了,谁会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日后在英儿面前,莫要再说这些以偏概全、挑动南北对立的混账话!” 他的语气严厉,不仅仅是对高昂,也是在教育儿子看待问题的角度。
高昂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不敢再言,但眼神里分明写着“大哥你就是心太善”。
不多时,车队悄无声息地拐入一条僻静的街巷,停在了江淮大都督府的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前。门扉迅速打开,数百人的队伍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如同溪流汇入深潭,没有引起外界丝毫波澜。
都督府正厅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接到密令的江淮大都督慕容绍宗,以及麾下核心将领梁士彦、尉迟炯、贺兰祥、皮景和等人,连同随军文吏,早已齐聚一堂,静静等候。气氛肃穆而凝重。
刘璟牵着刘英的手步入正厅,众人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参见大王!”
“诸位免礼。”刘璟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他拉着略显拘谨但努力挺直小身板的刘英走到主位坐下,然后微笑着环视众人,朗声道:“今日,给诸位介绍一位小参军。此乃孤之长子,刘英。”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刘英身上。小家伙虽然年幼,但穿着得体的世子常服,眉眼间依稀有刘璟的轮廓,更难得的是眼神清澈,并无寻常权贵子弟的骄矜之气。
刘璟继续道:“此番南征,意义非凡。孤有意让世子随军历练,增长见闻,知兵事之艰,察民情之实。他还年幼,于军国大事尚是懵懂,此行,还望诸位叔伯、将军们,多多帮扶,严加教导才是。” 这番话既是托付,也点明了刘英此行的“观察学习”性质。
堂下众文武闻言,心中了然,立刻再次整齐行礼,声音洪亮:“臣等参见世子殿下!”
刘英在父亲的示意下,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学着平日里见过的礼仪,一丝不苟地对着众文武拱手,深深一揖,童音清脆却清晰地说道:“刘英年幼无知,此番随军,是来向诸位叔伯、将军们学习的。行军打仗、治理地方的道理,刘英一概不懂,还望诸位叔伯不吝赐教。刘英在此,先行谢过了!” 说罢,又认真地行了一礼。
这一番举动,谦逊有礼,态度诚恳,顿时让厅内一众浴血沙场的宿将和沉稳干练的文臣心生好感。他们从这位年幼的世子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南朝那些纨绔子弟的踏实与可塑性,不禁对汉国未来的传承更多了一份信心。
“世子殿下折煞臣等了!”
“不敢当,不敢当!”
众人连忙回礼,脸上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见礼完毕,刘璟不再客套,神色转为严肃,直接切入正题:“诸位,江南春汛将起,战机已至。此次南下,旨在彻底平定陈氏,廓清寰宇!孤已决意,亲领东线大军,绍宗任副帅,统筹渡江及建康方面战事。中线,由韦孝宽任主帅,王僧辩副之,自荆襄而下,沿江攻城。西线攻势,日前已然发动,目标直指福建!”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下面,由绍宗为诸卿详解敌情。”
慕容绍宗应声出列,走到厅中那面巨大的、标注详细的江淮及建康周边沙盘前,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开始讲解:“大王,诸位。据多方情报汇总,目前陈国实际有效控制的疆域,已萎缩至以建康为中心的五六个郡。其长江防线,看似绵长,实则兵力分散,多处薄弱,守军多为临时征调的郡国兵,缺训少甲。建康城内外,其所谓中军,缺衣少食,士气低迷。总兵力,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不到七万,且需时间集结调度。”
听到这里,厅中不少将领,如尉迟炯、贺兰祥等人,脸上已忍不住露出轻松甚至跃跃欲试的神情。不到七万士气低落的杂兵对抗汉军百战精锐?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战功!
慕容绍宗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他轻轻用木棍敲了敲沙盘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示意众人安静。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然而,诸位切莫掉以轻心!真正的硬骨头,或许不在建康城内,而在这三吴之地!” 他的木棍指向沙盘上建康东南方,太湖沿岸及钱塘江流域的大片区域。“盘踞在此的三吴士族豪强,经营数代,根深蒂固,私兵部曲众多,且多为本地人,熟悉地形。侯景之乱时,他们能自保甚至驱侯;陈霸先立国,亦未能真正撼动其根基。据保守估计,这些士族手中掌握的武装,不下十万之众!且其中不乏敢战之辈,绝非江南那些羸弱守军可比。”
这时,大将梁士彦提出了疑问:“副帅,末将听闻,那前梁王琳,不是带着残部跑到三吴就食了吗?如今情况如何?此人用兵颇有章法,是个变数。”
慕容绍宗点点头:“士彦所虑甚是。王琳确在三吴活动。他攻破会稽虞、姚二姓坞堡后,补充了些粮秣军械,实力有所恢复。但他毕竟是外来者,难以获得本地兵源补充,人马始终维持在不到两万。目前,他已连破会稽七八家抗拒他的士族,但自身损耗也不小,现已南下窜至更偏僻的东阳郡休整。三吴士族深受其扰,正调集兵马,意欲联合围剿王琳于东阳。”
“哼!”一旁的尉迟炯冷哼一声,接口道,“王琳这厮,倒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还挺能跑!大王,副帅,此次南征,是否要连这王琳一并剿灭?此人反复无常,留之恐为后患。”
刘璟的目光扫过沙盘,最终定格在建康的位置,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战方略,既定为由北向南,层层推进,犁庭扫穴!凡有敢执兵仗以抗我大汉王师者,无论其是陈军、士族私兵,僧侣道众、还是如王琳这等流窜之辈……一律,视同叛逆,格杀勿论!务必一战打垮所有敢于抵抗的力量,震慑江南!”
这番话杀气腾腾,表明了彻底解决江南割据势力的决心。坐在父亲身边的刘英,听着这充满肃杀之气的命令,小脸上并未露出惊惧,反而若有所思。
他曾听父亲和太傅司马子如讲过“衣冠南渡”后,北方士族如何在江南占据良田、垄断仕途、欺凌百姓的故事,心中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并无好感。临行前,司马太傅曾特意叮嘱他:“世子此行,重在多看,多学,多思,少言,慎行。江南顽疾,在于士族门阀盘根错节,彼此联姻,共抗皇权,已成国中之国。若能借此兵锋,重创乃至打残江东士族之脊梁,使之不复为朝廷掣肘,方为有利于我大汉长治久安之上策。” 后面这半句,刘英记得特别牢。
此刻,他幼小的心灵里,一个模糊而大胆的想法开始萌芽:他要帮父亲,把这些阻碍国家统一的“坏士族”都杀光!要让他们再也不能欺负百姓,不能再对抗朝廷!
当然,这只是一个孩子基于有限认知和朴素情感的初步想法,远谈不上成熟。他专注地听着大人们的讨论,将这个念头悄悄藏在心底,连身边的父亲也未曾察觉。
堂下文武听了刘璟明确的指示,心中再无半点疑虑和轻敌之意,齐声应道:“臣等领命!”
刘璟最后下令,声音铿锵有力,传遍整个大厅:“各部依令整备,十日之后,祭旗出征!渡江之后,东线主力,不必纠缠沿江小城,直驱建康!以雷霆之势,叩其国门!”
“是!谨遵王命!”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平定江南的最后一战,即将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拉开序幕。
而年幼的世子刘英,也将在这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开始他人生第一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次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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