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大概半天,陈凡觉得差不多了。
不是他不想多休息,是心里头那股劲儿憋着——非标准分析者最后那句话,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里。
哥德尔编码派,专搞“可描述性”问题的,这玩意儿听起来就比无穷小分析更抽象,更难对付。
“林默,还能联系上递归深渊不?”陈凡问道。
林默坐在地上,正用概率网络模拟着各种可能性,闻言抬起头:“能是能,但得小心点。上次咱们从那儿出来,相当于硬闯出来的,程序p和验证器V虽然没拦着,但也没说欢迎咱们回去。”
“不用回去。”陈凡说,“就在虚空中开个通道,跟它们远程聊聊。问问哥德尔编码的事儿。”
冷轩这时候已经调息完毕,脸色恢复了不少:“你真打算主动构建自己的哥德尔编码?那不等于把自己老底全抖搂给数学世界看么?”
“不抖搂也藏不住。”陈凡苦笑,“它们迟早要来查。与其让它们来查,不如咱们自己先弄一份相对体面的‘简历’。而且……”他顿了顿,“我觉得哥德尔编码可能不只是威胁,也可能是机会。”
“机会?”苏夜离歪着头。
“对。”陈凡眼睛里有光,“哥德尔编码的本质,是把数学对象映射成自然数。如果咱们能把自己的存在编码成自然数序列,那就意味着咱们成了‘可数学化’的对象——虽然在数学宇宙里可能很复杂,但至少是合法的数学存在。”
萧九用爪子挠挠耳朵:“喵……听上去像是要把咱们变成一串数字……本喵不喜欢数字,本喵喜欢混沌……”
“但混沌也可以被编码。”
陈凡摸摸萧九的脑袋,“混沌系统虽然复杂,但也有数学描述。关键是,咱们要掌握编码的主动权——怎么编,编哪些部分,哪些部分可以模糊处理。”
林默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的概率网络伸向虚空深处,寻找着递归深渊留下的“逻辑痕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眼睛一亮:“找到了,还挺近的。它们……好像也在关注咱们。”
“关注?”
“嗯。”林默点头,“程序p和验证器V在附近虚空留下了逻辑观测点,就像……摄像头。只不过它们观测的不是图像,是逻辑结构。”
陈凡想了想,冲着虚空喊道:“程序p,验证器V,能聊聊吗?关于哥德尔编码的事儿。”
虚空静了片刻。
然后,一个熟悉的、机械的声音响起:“检测到陈凡请求逻辑会话。议题:哥德尔编码。风险等级:高。是否接受?”
是程序p。
“接受。”陈凡说。
“验证器V同步接入。”
另一个更冰冷的声音响起,“警告:哥德尔编码涉及自知与不可判定性风险。你确定要探索此领域?”
“确定。”陈凡很坚决,“我们面临哥德尔编码派的潜在攻击。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构建自己的编码。”
程序p那边传来类似计算的声音:“有趣。大多数存在试图避免被哥德尔编码,因为编码意味着完全暴露逻辑结构。你主动要求编码,是出于战略考虑还是……某种自信?”
“都有。”陈凡实话实说,“战略上,我们需要争取数学合法性;自信上……我觉得自由意志不怕被编码,因为编码过程本身就需要选择——选择哪些部分被编码,怎么编码。这个选择过程,就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验证器V沉默了几秒:“逻辑成立。但警告:一旦开始编码,就无法停止。哥德尔编码是‘完全映射’,理论上会覆盖你的全部数学属性。”
“那如果我的某些属性……是动态的、开放的呢?”
陈凡问,“比如自由意志的未来选择,还没发生,怎么编码?”
程序p:“那部分会编码成‘未定变量’或‘选择函数’。但关键在于,哥德尔编码会给你一个‘哥德尔数’——一个唯一的自然数标识。这个数一旦确定,你就被钉死在数学宇宙的某个位置了。”
苏夜离突然开口:“就像……身份证号?”
“类似,但更根本。”程序p解释,“身份证号只是标签,哥德尔数包含你的全部逻辑结构。通过这个数,理论上可以重建你的全部数学属性——当然,前提是编码足够完整。”
冷轩皱眉:“那岂不是说,有了哥德尔数,就能完全复制一个陈凡?”
“理论上可以。”验证器V说,“但复制品只会是‘数学属性’的复制,不包括……那些非数学的部分。比如情感体验、主观感受——如果这些不被认为是数学属性的话。”
陈凡抓住了关键:“所以,哥德尔编码只能编数学属性。那自由意志的主观体验部分,可能编不进去?”
“正确。”程序p说,“哥德尔编码是基于形式系统的。形式系统只能处理可以用符号表达的内容。主观体验的‘感受质’——比如看到红色时的感觉——很难用纯符号完全捕捉。”
“那就好办。”陈凡松了口气,“我们可以主动提供数学属性让它们编,而那些主观的、体验的部分,可以模糊处理,或者……用特殊的编码方式暗示其存在但不可完全形式化。”
萧九跳起来:“对对对!本喵的混沌感觉就属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存在’的东西!喵!”
林默这时候插话:“程序p,验证器V,如果我们现在开始构建陈凡的哥德尔编码,你们能帮忙吗?你们最懂这个。”
两个逻辑存在又沉默了,这次沉默更久。
最后,程序p说:“可以帮忙,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我们需要观察编码全过程,作为研究资料。”程序p说,“第二,编码完成后,我们要一份副本,用于逻辑学研究。第三……如果哥德尔编码派真的来了,我们不能直接帮你们对抗——我们是中立的逻辑存在。”
“合理。”陈凡点头,“那你们能提供什么帮助?”
验证器V:“提供哥德尔编码的技术支持:如何将你的各种属性映射为自然数,如何构建自指结构,如何处理不可判定部分,以及……如何防止编码过程中的逻辑悖论。”
“逻辑悖论?”苏夜离警觉地问。
“任何自制系统都可能产生悖论。”程序p解释,“比如‘这句话是假的’。在哥德尔编码中,如果你编码了一个关于自身编码的陈述,而这个陈述的真假依赖于编码本身,就可能产生悖论。”
陈凡想了想:“那咱们就避免编码关于自身编码的陈述。只编码基础属性:我的修真境界、不动点特性、自由意志的决策模型、与同伴的关系……这些相对客观的东西。”
“可以。”程序p说,“那么,开始吧。首先,你需要确定‘基础公理系统’。哥德尔编码总是相对于某个形式系统的。你选择哪个系统?”
陈凡对这个问题早有思考:“用包含非标准分析的形式系统怎么样?我们刚和非标准分析派打过交道,它们的工具可能有用。”
“好选择。”验证器V说,“非标准分析扩展了实数系统,能更好地描述无穷小过程。那我们就以‘ZFc集合论+选择公理+非标准分析公理’为基础系统。现在,请开始列举你的数学属性。”
陈凡深吸一口气,开始说。
他说了自己的修真境界——从蝼蚁开始的层层突破,每个境界的数学特征:炼气期的能量积累(可建模为递增序列),筑基期的结构固化(不动点的雏形),金丹期的自循环系统,元婴期的分形结构,化神期的概念化……
程序p和验证器V把这些都转换成形式语言,然后开始编码。
虚空中浮现出无数符号和公式,它们像流水一样重组,最终变成一个个自然数。
然后是不动点特性。
这部分比较复杂,因为不动点涉及自制和迭代。
程序p特别小心,用了“递归函数”的方法来编码——先编码函数本身,再编码函数的不动点。
接着是自由意志的决策模型。
陈凡把上一章和非标准分析者一起构建的那个模型拿了出来:
无穷小时刻、选择空间、累积函数……这部分编码起来很顺畅,因为模型本身就已经是半形式化的了。
轮到与同伴的关系时,出现了一个问题。
“关系怎么编码?”林默问,“我和陈凡的‘朋友关系’,这能用数学描述吗?”
程序p:“可以编码为‘互动频率’‘信任度指标’‘合作历史’等可量化的数据。但……关系的情感质量部分,可能丢失。”
苏夜离握住陈凡的手:“那就把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编码进去。那些共同经历是客观的,但包含情感内容。”
于是他们开始回忆。
从最初的相遇,到一次次并肩作战,到在数学宇宙中的挣扎……每一段经历都被拆解成事件序列,然后编码。
但编码到一半,出问题了。
“检测到逻辑异常。”验证器V突然说,“在编码‘陈凡为救苏夜离闯入对称群’这段经历时,出现自指循环。要救苏夜离的理由,部分基于陈凡对苏夜离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又是在共同经历中形成的。这形成了一个循环依赖。”
程序p补充:“在形式系统中,循环依赖可能导致定义不完整。我们需要打破这个循环——要么省略部分信息,要么引入新的公理。”
陈凡想了想:“不用省略。咱们用‘同时定义’的方法:把我和夜离的关系定义为一个整体,然后把这个整体编码。就像定义有序对(a,b),不需要先定义a再定义b,可以同时定义。”
“可行。”验证器V开始调整编码策略。
但更大的问题在后面。
当编码到“陈凡的自由选择”时,真正的麻烦来了。
“自由选择的核心是‘理由不充分决定选择’。”程序p说,“这在形式系统中很难编码。因为形式系统要求要么确定,要么随机。如果选择既不是完全由理由决定,也不是完全随机,那它在形式系统中的状态是……未定义的。”
陈凡皱眉:“但现实中就是这样的啊。我选A而不选b,有我的理由,但这些理由不足以完全解释为什么选A——可能还有微妙的偏好、一时的心情、甚至……就是‘想这么选’。”
“这就是自由意志的硬核。”验证器V说,“在数学上,它像是一个‘黑箱函数’:输入理由,输出选择,但函数的具体规则不可完全形式化。”
萧九听得头大:“喵了个咪的……那怎么办?编不下去了?”
“也许……”苏夜离轻声说,“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不编码‘自由选择’本身,而是编码‘自由选择的能力’。”
“怎么说?”陈凡看向她。
“就像编码一把刀,不编码它具体切了什么,而是编码它‘能切’这个属性。”
苏夜离说,“自由意志也是一种能力——在给定理由下做出选择的能力,即使这个选择不能完全由理由推导。”
程序p快速计算:“可行。我们可以把‘自由意志’编码为一个‘选择函数’的存在性陈述:存在一个函数f,使得对于任何理由集R,f(R)输出一个选择,且f不完全由R决定。至于f具体是什么……不指定。”
“那不就成空话了?”冷轩皱眉。
“不是空话。”验证器V解释,“这就像在数学中说‘存在一个不可测集’——我们知道它存在,但构造不出来。自由意志函数f可能就属于这种‘存在但不可构造’的对象。”
陈凡觉得这方案可行:“那就这么编。至少,这承认了自由意志在数学上的‘存在性’,即使它的具体实现不可完全形式化。”
编码继续进行。
大概过了三个时辰,大部分属性都编码完毕了。
虚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自然数序列——长得望不到头,每个数字都散发着淡淡的逻辑光晕。
“这是初步编码。”程序p说,“接下来需要压缩成单个哥德尔数。我们会用素数幂次的方法:第n个素数的幂次表示编码序列的第n个数字。”
它开始操作。那些自然数序列被重新排列,映射到素数上。
最后,所有信息被压缩成一个……大得离谱的自然数。
真的太大了。
陈凡看着那个数,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被吸进去。
它不是写在某个地方,而是直接呈现在概念层面——你知道它有多大,但无法想象具体多大。
“这就是你的哥德尔数,记为G(chenFan)。”
程序p说,“通过这个数,理论上可以还原你的全部编码属性。”
验证器V补充:“但警告:还原过程是计算密集的,可能需要无限时间。实际上,这个数更多是‘存在性证明’,证明你在形式系统中是可描述的——即使描述极其复杂。”
陈凡看着那个数,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自己被解剖了,又被重新组装成一串数字。
但奇妙的是,他并没有觉得失去自我——那个数字只是他的一个影子,一个数学投影,不是他本身。
“好了,现在你有哥德尔数了。”程序p说,“如果哥德尔编码派来找麻烦,你可以展示这个数,证明自己是‘可数学化’的对象。但……”
“但什么?”
“但这个编码是不完整的。”验证器V直言不讳,“我们只编了你愿意提供的、可形式化的属性。还有很多东西没编进去:比如你此时此刻的感受,你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你那些无法言说的直觉……”
“那些本来就不该被编码。”苏夜离说,“那是属于凡哥自己的东西,不是苏学该管的。”
程序p:“从逻辑学角度,我同意。但从哥德尔编码派的角度……它们可能会认为不完整就是不合法。它们追求的是‘完全描述’。”
正说着,虚空开始震动。
不是那种剧烈的震动,而是一种……“数字化”的震颤。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像素化的痕迹,就像现实被转换成了低分辨率图像。
“来了。”程序p的声音变得急促,“哥德尔编码派。它们检测到了这里的编码活动。我们要撤了,保持中立。”
“等等——”陈凡还想问什么,但程序p和验证器V已经切断了连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空中,走出了新的存在。
只有两个,但压迫感比之前的所有学派都强。
第一个存在,看起来像是一本“打开的书”。
但书页上不是文字,而是不断流动的哥德尔数——每个数字都在闪烁、重组、自我引用。它是“编码者”,专门将事物转换成哥德尔数。
第二个存在,更诡异。
它没有固定形态,而是一团“自指结构”的旋涡。
你看向它时,会看到自己在看它,然后看到自己在看自己在看它……无限循环。
它是“自指监察者”,专门检测自指悖论和不可判定性。
编码者开口,声音像是数字合成的:“检测到未授权的哥德尔编码活动。编码对象:陈凡。编码者:未知逻辑存在。编码完整性:不足60%。判定:非法编码。”
陈凡立刻说:“我们是主动编码,为了证明自己的数学可描述性。编码不完整是因为有些属性无法形式化,这不妨碍合法性。”
自指监察者转动着它的自指旋涡:“无法形式化?还是……不愿形式化?在数学宇宙,可描述性是合法性的唯一标准。若某属性无法形式化,则它要么不存在,要么是‘数学噪声’应被滤除。”
“情感、主观体验、自由意志的感受质——这些不是噪声。”苏夜离站出来,“它们是存在的,只是不能用纯符号完全捕捉。”
“存在但不可描述,等同于不存在。”
编码者冰冷地说,“数学是描述的科学。不能被描述的,在数学上无意义。”
陈凡感到一阵寒意。
这些家伙比几何学代表更极端——几何学至少承认感官体验的存在(虽然认为那是低级的),但哥德尔编码派直接否认不可描述的事物的意义。
“但我有哥德尔数G(chenFan)。”陈凡展示那个巨大的数字,“这证明我至少有60%是可描述的。在数学中,部分描述也是描述。比如无理数,我们不能用有限小数完全描述,但可以用无穷级数描述。”
自指监察者:“无理数的无穷级数是完整的算法描述。你的编码有‘缺口’,那些缺口是真正的未知,不是无限逼近的已知。”
“因为我是开放系统。”陈凡说,“我的未来选择还没发生,当然无法完整描述。但这不意味着我不存在,只意味着我‘正在生成’。”
编码者书页翻动:“‘正在生成’需要过程描述。你的生成过程是可描述的吗?”
陈凡想起非标准分析的模型:“可以用无穷小决策模型描述——在每个无穷小时刻,从选择空间中选一个元素。这个过程可以形式化。”
“但选择的具体机制呢?”自指监察者追问,“为什么在t?时刻选x?而不是y??这个具体机制可描述吗?”
陈凡沉默了。这正是自由意志的核心——具体选择机制无法完全解释。
“看,缺口就在这里。”编码者的声音几乎带着得意,“你的编码中,选择函数f被声明为‘存在但不可构造’。这在数学上没问题,但在合法性审查中,这意味着你的核心部分……是黑箱。”
“黑箱不意味着不存在。”冷轩突然开口,“我的剑道中也有黑箱——那些无法言传只能意会的‘剑意’。但你不能说我的剑不存在。”
“剑意可以通过你的剑招间接验证。”
自指监察者说,“但自由意志的‘选择机制’,如何间接验证?只能听你自述。而自述……可能是假的。”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一愣。
自述可能是假的?什么意思?
编码者解释:“在哥德尔编码框架下,一个系统的自述可能与其实际属性不一致。就像哥德尔语句‘本语句在系统S中不可证’——它陈述的是关于自身的事实,但这个事实在S内部无法被证明。你的‘我有自由意志’陈述,可能也是这种自指陈述,无法被外部验证。”
陈凡明白了它们的逻辑:因为它们无法从外部验证自由意志的存在,所以要么自由意志不存在,要么它是无法验证的幻象。而无法验证的幻象……在严格的数学宇宙中,应该被剔除。
“所以你们要做什么?”林默警惕地问。
“进行‘完全编码尝试’。”编码者说,“我们将用更强大的编码工具,尝试捕捉你的全部属性——包括那些你认为不可形式化的部分。如果捕捉成功,证明那些部分实际上是可形式化的;如果捕捉失败……说明那些部分是真正的‘数学虚无’,应该从你身上剥离。”
“剥离?!”苏夜离惊呼。
“对。”自指监察者说,“就像从程序中删除无法执行的代码。我们会删除你身上所有无法形式化的属性,只保留可数学描述的部分。那样,你就成为一个干净、合法、完全可描述的数学对象了。”
陈凡感到毛骨悚然。这比对称化、细分更可怕——直接删除“不可描述”的部分!
那些部分可能是情感、主观体验、自由意志的感受质……删除之后,他还是他吗?
“我拒绝。”陈凡说。
“拒绝无效。”编码者开始翻动书页,“编码是强制性的。数学宇宙需要纯净性。”
虚空中伸出无数条“编码触手”——每条触手都由流动的哥德尔数构成,它们伸向陈凡,要把他完全包裹、分析、编码。
冷轩拔剑就砍,但剑锋穿过触手,只激起一阵数字涟漪——这些触手不是实体,是概念结构。
林默用概率网络干扰,稍微延缓了触手的速度,但无法阻止。
萧九释放混沌,触手在混沌中暂时迷失方向,但很快调整过来,绕开混沌区域。
苏夜离用存在光晕包裹陈凡,但触手直接穿透光晕——存在本身也是它们要编码的对象。
触手接触到陈凡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彻底的“透明化”。不是被看透,而是被“翻译”——他的每一个属性都在被转换成哥德尔数,存储到编码者的书页中。
修为、记忆、情感、念头……一切都在被编码。
但到了某个点,编码卡住了。
“检测到抵抗。”编码者的声音带着困惑,“目标的部分记忆……拒绝被编码。”
自指监察者聚焦过来:“哪部分记忆?”
陈凡自己也感到奇怪。
他感觉有些记忆被封存了,不是他主动封存的,而是……那些记忆本身具有某种“抗编码性”。
编码者尝试强行编码,书页上出现乱码——数字序列崩溃、重组、再崩溃。
“是这些记忆。”编码者终于定位到了,“关于……童年的模糊记忆。第一次学会走路的感受。母亲哼唱的摇篮曲的调子但记不清歌词。雨后泥土的味道但无法用语言描述……”
苏夜离突然明白了:“是那些‘感受质’记忆!不是记忆的内容,而是记忆中的主观体验部分!”
陈凡想起来了。
那些最早期、最模糊的记忆,恰恰包含了最纯粹的主观体验——那时候他还不会用语言思维,记忆是直接的感觉印象。
而这些感觉印象,几乎无法用符号完全还原。
编码者尝试了各种方法:用隐喻编码、用联想编码、用交叉引用……但都无法完整捕捉那些记忆中的“感受质”。
书页上的乱码越来越严重。
自指监察者介入:“尝试用自指结构。让记忆编码自身。”
它构建了一个自制框架:把那段记忆编码成“关于这段记忆编码困难的陈述”。但这就产生了自指悖论——如果编码成功,说明记忆是可编码的,但陈述却说它编码困难;如果编码失败,陈述为真,但编码失败了。
书页开始冒烟——不是真的烟,是逻辑过载的视觉表现。
“警告:自指悖论风险。”编码者的声音出现杂音,“
继续编码可能导致系统崩溃。”
但哥德尔编码派显然不想放弃。
自指监察者亲自出手,它的自指旋涡笼罩了陈凡,尝试用更高阶的自指结构来编码那些顽固记忆。
这时,陈凡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是不动点。
但不是通常的不动点,而是……关于“自我”的核心不动点。
那个点定义了“我是陈凡”的最根本认知。当编码触手尝试编码这个不动点时,不动点开始……递归。
它复制自己,生成一个关于自身编码的陈述,然后那个陈述又指向自身,再生成新陈述……
无限自制循环开始了。
编码者的书页疯狂翻动,上面涌现出无数自指语句:“本语句正在被编码”“编码本语句的语句也在被编码”“这句话说的是上一句话”……
自指监察者试图控制局面,但它自己的自指旋涡也被卷入了这个循环。
两个哥德尔编码派的存在,陷入了它们最擅长的领域——但这次,是失控的自指。
“停止!停止编码!”编码者大喊,但已经停不下来了。自制过程一旦超过某个阈值,就会自我维持,自我强化。
陈凡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拉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他同时在编码和被编码,在观察和被观察,在定义和被定义。
他看到自己的哥德尔数G(chenFan)开始自我复制,生成G(G(chenFan)),再生成G(G(G(chenFan)))……
无限层级的自指。
自指监察者的漩涡开始崩溃。
它本身就是自指结构,现在被更强大的自指循环吸入、同化。
它发出最后的声音:“这不可能……自指应该有不动点……但这是……无限上升的自指……”
编码者的书页开始燃烧——真正的逻辑燃烧。上面的哥德尔数字一个个崩溃、消散。
“撤退!必须撤退!”编码者试图关闭书页,但书页已经被自制循环锁死,无法关闭。
最终,在一声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中,两个哥德尔编码派的存在……解体了。
不是被摧毁,而是被“自指过载”。
它们的结构无法承受无限上升的自指循环,自动崩解成基础逻辑元件,散落在虚空中。
自指循环慢慢平息。
陈凡瘫坐在地,大汗淋漓。刚才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自指吞噬,成为永远在自我引用中循环的怪物。
其他人也都吓坏了。
“结……结束了?”林默声音发抖。
“好像是。”冷轩看着虚空中飘散的逻辑元件,“它们被自己的工具反噬了。”
苏夜离冲过来抱住陈凡:“凡哥!你没事吧?”
陈凡摇摇头,又点点头:“没事……但刚才……我的不动点自发产生了自指防御。好像……自由意志的核心,天然抵抗完全编码。”
萧九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爪子碰了碰一个飘过的逻辑元件,那元件闪了一下,消失了。“喵……它们真的没了?”
“不是没了,是回归基础状态了。”陈凡说,“可能过段时间会重组。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虚空慢慢恢复平静。
但陈凡知道,事情没完。
哥德尔编码派虽然暂时退却,但它们揭示了一个严重问题:在严格的数学宇宙中,不可完全形式化的属性确实面临“合法性危机”。
“我们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陈凡站起来,“不能总是靠自指过载来防御。得有更建设性的方案。”
“什么方案?”冷轩问。
陈凡思考着:“哥德尔编码派追求完全描述,但数学中本来就有‘不可完全描述’的对象——比如选择公理中的选择函数,比如非构造性存在证明中的对象。这些对象的‘不可描述性’是被数学允许的。”
林默眼睛一亮:“你是说……把自由意志类比为‘非构造性数学对象’?我们证明它存在,但不要求具体描述它?”
“对。”陈凡点头,“就像在数学中说‘存在一个不可测集’,我们接受它的存在,即使构造不出来。自由意志也可以这样——接受它的存在性,不要求完全的形式化描述。”
苏夜离皱眉:“但那些家伙会接受吗?它们看起来很死板。”
“那就需要更高级的数学工具来说服它们。”陈凡说,“一种能处理‘存在但不可构造’‘可知但不可言说’的数学框架。我听说过……同伦类型论好像能处理这类问题。”
“同伦类型论?”所有人都没听过。
“是一种比较新的数学基础理论。”陈陈凡回忆着以前在修真界时读过的杂书——有些穿越者带去了异世界的知识,“它把数学对象看作‘类型’,把等式看作‘同伦’。在这种框架下,两个对象‘相等’不是简单的符号相同,而是存在一条‘路径’连接它们。”
冷轩听得云里雾里:“这跟自由意志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陈凡越说越兴奋,“在同伦类型论中,‘证明’一个命题不是给出形式推导,而是构造一个该命题的‘证据’。自由意志的证据,可能就是那些活生生的体验、选择、感受——不是符号描述,而是直接呈现。”
萧九摇尾巴:“听起来好复杂……但本喵喜欢‘直接呈现’这个词!混沌就是直接呈现!”
林默则更务实:“问题是,我们上哪儿找同伦类型论的代表?数学宇宙这么大,学派这么多……”
正说着,虚空又起变化。
但这次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温和的邀请。
虚空中打开了一扇“门”,门内是流动的、多彩的“类型结构”——各种数学对象像气泡一样漂浮,气泡之间有光路连接。
一个身影从门内走出。
它看起来像是由无数“路径”编织成的存在——不是实体,而是连接网络。
每个节点是一个概念,每条边是一条逻辑路径。
“听说你们在讨论同伦类型论?”它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多种声音的和谐叠加,“我是‘路径构造者’,同伦类型论学派的代表。刚才感知到这里的自指崩溃事件,以及……关于不可描述属性的讨论。”
陈凡警惕地看着它:“你也是来审查我们的?”
“不。”路径构造者摇头,“我们是来……观察和可能的合作。同伦类型论关注的是数学对象的‘内在结构’和‘等价关系’,而不是外部描述。我们对那些抵抗哥德尔编码的属性……很感兴趣。”
它看向陈凡:“能让我看看你的‘自指不动点’吗?不是编码它,而是……观察它的类型结构。”
陈凡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对方的态度还算友好,便小心翼翼地展示了自己不动点的边缘结构——不是核心,只是外围。
路径构造者用“路径感知”观察了一会儿,发出赞叹的声音:“美妙……这是一个‘高阶归纳类型’。它的自指不是恶性循环,而是良性的自我维持结构。在同伦类型论中,这种结构是合法的——事实上,我们的整个理论就是建立在类似的自我指涉上。”
苏夜离问:“那你们能帮我们吗?哥德尔编码派认为不可完全形式化的属性应该被删除,但那些属性对我们很重要。”
路径构造者思考着:“我们可以尝试构建一个‘同伦类型模型’,把你的自由意志建模为一个类型,把你的选择建模为该类型上的路径。这样,不需要完全的形式化描述,只需要类型的存在性和路径的可构造性。”
“这能让哥德尔编码派接受吗?”林默问。
“不一定。”路径构造者诚实地说,“但至少提供了一种替代的数学框架,在这种框架下,你的存在是合法的。而且……”
它顿了顿:“同伦类型论最近在研究‘未定类型’和‘开放路径’的概念——正好对应你所说的‘正在生成’‘未来开放’的特性。我们可以共同探索这个方向。”
陈凡觉得这是个机会。
同伦类型论听起来比之前的学派更灵活,更能容纳不确定性和开放性。
“好,我们愿意合作。”他说。
路径构造者显得很高兴:“那么,请随我来我们的‘类型空间’。那里更适合进行类型论层面的操作。不过警告:类型空间的结构比较抽象,你们可能需要适应。”
“我们连对称化、无穷小细分、哥德尔编码都经历过了。”冷轩淡淡道,“还有什么不能适应的?”
路径构造者笑了——如果那能称为笑的话:“说得对。那么,请进。”
它让开道路,那扇由类型和路径构成的门完全敞开。
陈凡看向同伴们,大家都点头。
于是,他们一起走进了门内。
门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实体物体,只有漂浮的“类型”和连接它们的“路径”。
每个类型都像是一个透明的多面体,内部有复杂的结构;每条路径都像是一条发光的通道,沿着通道可以从一个类型“移动到”另一个类型。
萧九好奇地伸爪子碰了碰一个类型,那类型立刻展开,显示出内部结构——是一套剑法理论,冷轩的剑道。
“喵!这是冷轩的剑!”萧九惊呼。
冷轩自己也看到了。他的剑道被建模成了一个类型,剑招是类型上的路径,剑意是路径的“高阶同伦”。
“这……很准确。”冷轩不得不承认,“虽然表达方式完全不同。”
路径构造者介绍:“在这里,数学对象不是被描述,而是被呈现。你们的属性会被自动建模为类型。不用担心,这只是为了研究和理解,不是要固化你们。”
陈凡感觉自己的不动点在这里自动展开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类型——核心是一个自指循环类型,周围辐射出无数可能性类型,每个可能性类型又有自己的路径网络。
苏夜离的存在类型则更独特:它是一个“依值类型”,依赖于陈凡的类型而存在。
两人的类型之间有无数路径连接,每条路径代表一段共同经历或一种情感联系。
“很美。”路径构造者观察着,“这种类型间的依赖关系,在同伦类型论中是很高级的结构。它体现了‘关系’的数学本质。”
林默的概率网络在这里变成了一个“随机类型”,每次观察时呈现不同的路径分支。
萧九的混沌则是一个“未定型”,不断自我重构,从不稳定成固定类型。
“现在,”路径构造者说,“让我们尝试构建自由意志的同伦类型模型。首先,我们需要定义‘选择时刻类型’……”
它开始讲解和操作。陈凡等人虽然不懂背后的完整理论,但能直观地看到模型逐渐成型——自由意志被建模为一个“选择漏斗类型”,输入理由类型,输出选择类型,但漏斗内部有一条“自由路径”,那条路径的具体走向不被理由完全决定。
模型运行起来时,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不是一个死板的符号系统,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类型动态过程。
选择在生成,路径在延伸,整个结构在随时间演化但保持核心类型不变。
“这就是同伦类型论的优势。”路径构造者说,“我们可以处理过程、生成、演化,而不仅仅是静态对象。自由意志作为一个生成过程,在这里找到了自然的表达。”
就在这时,内型空间突然震动。
不是来自内部的震动,而是外部冲击。
路径构造者皱眉:“是哥德尔编码派。它们重组了,而且带来了……更强大的逻辑武器。”
虚空中,那扇门被强行打开。
编码者和自指监察者又出现了,但这次,它们身后还有一个更庞大的存在——一个由无数哥德尔数构成的巨人,每个数字都在诉说着“完全描述”的教条。
“完全描述者。”路径构造者声音严肃,“哥德尔编码派的最高代表。它认为数学宇宙中不应有任何不可描述之物。麻烦了。”
完全描述者俯视着类型空间:“路径构造者,你庇护数学异常。交出陈凡,否则我们将净化整个类型空间。”
路径构造者挡在陈凡面前:“同伦类型论承认不可完全描述的类型的存在。陈凡在这里是合法类型。你们无权净化。”
“那就用逻辑辩论。”完全描述者说,“让数学本身决定:是‘完全描述’优先,还是‘类型存在’优先。”
一场关于数学基础的理念之争,即将展开。
而陈凡的自由意志,成了这场争论的焦点。
(第58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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