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两“协济银”，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林石头心头。
他深知，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一场对他施政能力、人脉手腕乃至政治智慧的全面考验。
简单粗暴地加征，无疑会毁掉刚刚建立起来的民心与脆弱的复苏局面。
但若抗命或推诿，不仅乌纱难保，更可能牵连举荐他的老翰林等人。
一方县域治理之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刚刚理顺内政的林知县，转眼便迎来了来自上层的第一道棘手难题。
这道题，关乎民生，关乎官途，也关乎他能否真正站稳脚跟，去实现那个“富裕强大”的目标。
他这个年轻的县令，将如何运用他的智慧与担当，破解这突如其来的财政困局？
一场无声的博弈，已在青牛县衙悄然展开。
林石头让陈师爷先招待好府城经承，自己回到书房，闭目沉思。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怀中那枚姜若嫄所赠、从未离身的护身符，一丝灵光骤然闪过。
他想起在姜家打理文书时，曾见过一份旧档，提及前朝某位县令，面对类似加派，并未直接向百姓征收，而是通过“劝募乡绅”、“以工代赈抵扣”、“申请府库借贷”等组合方式，巧妙应对，既完成了任务，又未过度扰民。
他觉得，或许可以借鉴？
但需要更精细的谋划，也需要县中大户的鼎力支持，尤其是姜家。
府城来的官员被安排在驿馆住下，表面上是让他“歇息几日，容县里筹措”，实则是林石头需要时间谋划对策。
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石头与陈师爷、以及被秘密请来的姜桐远，三人对坐，面色凝重。
“岳父，陈先生，此事棘手。五千两不是小数目，我县库现存银不过三千余两，还是清丈后刚收上来的秋粮折银，其中部分需留作县衙开支、俸禄及预备灾荒。”林石头开门见山。
姜桐远眉头紧锁：“知府大人这手谕，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来是惯例摊派，二来……或许是听说我县清丈有方，库银稍裕，想试试你这新任知县的深浅，或者……”他顿了顿，“想从你这儿分一杯羹也未可知。”
陈师爷捋着胡须道：“大人，自古应对此类加派，无非开源节流。开源，无外乎加税、劝捐、摊派徭役折银。节流……我县本就拮据，恐无流可节。加税万不可行，劝捐或可一试，但数额巨大，恐难凑齐，且易招致大户怨怼。摊派徭役折银，亦伤民力。”
林石头沉吟道：“加税伤民，决不可为。劝捐……若只靠大户，压力过于集中，且易给人以‘与富户勾结’的口实。岳父，姜家已为我县出力良多，此次断不能再让姜家独力承担。”
姜桐远眼中闪过欣慰，却道：“贤婿不必顾虑姜家，若需……”
林石头摆手打断：“我有一策，或可尝试。名曰‘以利劝捐，分期缓征，以工代赈，开源拓新’。”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构想：
一、以利劝捐，分期缓征。 不搞强行摊派，而是向全县大户、商贾发出“劝募书”，言明府城急用，非为私利，乃为修城、赈灾等公务。同时，给予“利诱”：凡捐银百两以上者，由县衙勒石记名，彰其善举；捐银五百两以上者，可酌情减免其家族子弟未来一至两年的部分“徭役折银”；捐银千两以上者，县衙可在政策允许范围内，对其合法经营给予一定便利，比如简化部分手续等。并且，允许分期缴纳，限期半年内交齐即可。这既缓解了大户一次性拿出现银的压力，也给了他们权衡利弊、计算得失的时间。
二、以工代赈，抵扣部分。 面向全县贫苦百姓，尤其是无地或少地农户、手工业者，宣布县衙将启动“青溪二期疏通”、“县学修缮”、“官道维护”等几项公共工程。凡参与工程的壮丁，除每日管饭、给少量工钱外，其劳务可折算成“应服徭役”或抵扣部分“欠缴的零星税赋”。同时，工程所需的部分石料、木材、工具等，优先向本县工匠、商贩采购，钱款从“协济银”中支出。这样，一部分“协济银”又以工钱和采购款的形式流回民间，刺激了经济，百姓得了实惠，工程也得以推进。
三、开源拓新，长远之计。 这是林石头谋划的核心。他提出，利用此次契机，推动几项能增加县里长期收入的政策：
第一，设立“官易行”： 规范本县大宗商品（如粮食、布匹、山货）交易，抽取微量佣金，既规范市场，防止奸商盘剥，又能为县衙增加稳定收入。
第二，鼓励桑麻，筹建“织造局”： 由县衙提供优质桑苗、麻种，并组织老织工传授改良技术，鼓励百姓种植桑麻，织布自用或售卖。县衙可成立“织造局”，初期负责收购百姓余布，统一染色、整理、外销，利润部分返还织户，部分留作县衙公积。
此举可充分利用本县妇女劳力，增加家庭收入，也能形成一项特色产业。
第三，开发“卧牛山”资源： 卧牛山有少量石灰岩、可用于烧制石灰，还有品质不错的陶土。
县衙可组织人手合理开采、烧制，产品可用于本县建设，也可外销。既利用了闲置资源，又能创造就业和税收。
“此三策并行，劝募可得现银应急，以工代赈可安民心、促生产，开源拓新则是长久富民强县之基。即便此次劝募不能足额，我们也可用开源所得逐步填补，并向知府陈情，说明我县正在大兴利民工程，短期银钱紧张，请求宽限或减免部分。只要我们账目清楚，工程实在，百姓得益，谅知府大人也难以过分苛责。”林石头最后总结道。
姜桐远听罢，抚掌赞叹：“妙！贤婿此策，环环相扣，既解燃眉之急，又图长远发展，更兼顾了各方利益，非大智慧不能为啊！”
陈师爷也频频点头：“大人思虑周详。尤其这‘以利劝捐’和‘开源拓新’，跳出了加税摊派的窠臼，化被动为主动。只是……推行起来，需得力人手，且要防胥吏借机生事。”
“人手方面，需仰仗岳父和县中正直士绅协助劝募，陈先生您总揽账目文书。开源诸事，我拟亲自督办，并招募一些懂行的老匠人、诚实的商贩参与。”林石头目光坚定，“至于胥吏，我会严令，凡在此事中敢有伸手者，立斩不赦！”
计议已定，接下来，林石头便雷厉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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