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的冬雪尚未落下，太极宫却已被一层暖融融的喜庆包裹。册封皇后的礼典虽不如登基大典那般声势浩大，却多了几分细腻的温情——丹陛两侧不再是肃立的金甲卫士，而是摆着数十盆盛开的红梅，艳红的花瓣映着殿内的烛火，将整座大殿衬得暖意融融。
吉时一到，长孙无垢身着翟衣缓步走入殿中。那翟衣以深青色为底，绣着十二行五彩翟鸟纹，每一只翟鸟的羽毛都用金线勾勒边缘，在烛火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她头戴花钗冠，鬓边斜插着一支珍珠步摇，行走间，珍珠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却丝毫不显张扬。手中捧着的玉圭温润莹白，与她素净的面容相得益彰，明明是至高规格的皇后礼服，穿在她身上，却依旧透着几分温婉谦和。
李世民早已立于殿中，身着常服却难掩威仪。见她走来，他上前两步，在礼官唱喏“拜”时，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皇后，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浓妆艳抹，只略施粉黛，却比任何华饰都更动人，“这凤印，从今往后，便交予你了。”
内侍捧着鎏金镶宝石的凤印上前，长孙无垢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印身，却依旧笑得从容：“臣妾谢陛下。”她微微垂眸，语气诚恳，“臣妾无甚奢求，只愿往后后宫安宁和睦，不给陛下添半分烦扰，让陛下能专心处理朝政，为大唐百姓谋福祉。”
话音刚落，她便转头看向站在殿侧的贴身宫女：“传我的令，自今日起，各宫份例减半，省下的银两与物资，尽数拨给光禄寺，由他们统筹，用于赡养京畿内外的孤寡老人与孤儿。”
此言一出，殿内的文武女官皆是一愣——历代皇后册立，多是厚赏后宫、彰显恩宠，像这般刚受封便削减份例、赈济民间的，实属罕见。李世民却眼中一亮，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皇后有此仁心，实乃大唐之幸，百姓之幸。”
三日后，长孙无垢褪去翟衣，换上一身素雅的常服，带着两名宫女往后宫各处巡视。行至掖庭局角落时，她见堆着十几匹旧锦缎——有的是前隋遗留，有的是宫中旧年用剩，因花色过时，便被闲置在此，落了一层薄尘。她走上前，伸手拂去锦缎上的灰尘，指尖触到柔软的面料，当即对身后的掖庭令道：“这些锦缎虽旧，却仍是好料子，扔了可惜。让人拆洗干净，再找些巧手的宫女，缝制成棉衣。”
掖庭令有些不解：“皇后，后宫嫔妃衣物充足，这些旧锦缎做的棉衣，怕是无人肯穿。”
“并非给嫔妃穿。”长孙无垢拿起一匹浅粉色的锦缎，指尖轻轻摩挲着，“冬日将至，禁卫军日夜戍守在宫墙之上，寒风刺骨，他们身上的棉衣多是粗布所制，御寒不足。一匹锦缎能做十件棉袄，这些料子，正好能给最前线的卫兵添些暖意。”说罢，她让宫女取来针线，亲自坐在一旁示范——她的针法不算精湛，却格外认真，每一针都缝得细密，仿佛要将这份心意，都缝进棉衣的针脚里。
消息传到各宫，有位刚入宫不久的才人私下抱怨：“皇后未免太过俭省，连旧锦缎都要利用，这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要受委屈？”这话不知怎的，竟传到了长孙无垢耳中。她没有动怒，只是让人将那位才人请到立政殿。
殿内燃着暖炉，长孙无垢正坐在窗前翻看户部呈上来的流民册。见才人进来，她放下册子，指着窗外：“你看殿外那棵老槐树，如今叶子落尽，枝干光秃秃的，可你知道，去年冬日，有多少流民在这宫墙之外，靠着槐树的树皮充饥？”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宫墙之内，即便份例减半，我们依旧有暖炉、有锦衣、有饱饭；可宫墙之外，多少百姓连粗布衣裳都穿不上，连粟米都吃不起。身为后宫之人，若只知竞逐奢靡，不知稼穑之难，又如何配得上‘皇家眷属’这四个字？”
才人闻言，脸色顿时涨红，连忙躬身请罪：“臣妾知错，往后定以皇后为表率，绝不再做奢靡之想。”
长孙无垢扶起她，温声道：“知错便好。往后若有闲心，不如跟着宫女们一起做棉衣，也让你看看，一件棉衣背后，藏着多少人的期盼。”
当晚，李世民处理完朝政，回到立政殿时，便见案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粗粮粥，旁边只有一碟咸菜和两个麦饼。他有些诧异，看向迎上来的长孙无垢：“今日怎的这般简单？”
长孙无垢笑着上前，接过他的朝服，挂在衣架上：“这粥是用今年新收的粟米煮的，麦饼也是御膳房用粗面做的。陛下日日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民间滋味，也能记得百姓们平日吃的是什么。”
李世民走到案前，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粟米特有的清香，没有过多的调味，却格外暖胃。他看向长孙无垢，见她正坐在一旁，捧着一碗同样的粥，小口喝着，脸上满是满足。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碗粗粮粥，比任何珍馐佳肴都更暖心——有妻如此，后宫只有她一人相伴，无需担心妃嫔争宠、后宫倾轧；有后如此，能以仁心表率后宫，能以俭朴体恤百姓，这大唐的后宫，便永远是他最安稳的后盾。
窗外的夜渐渐深了，殿内的暖炉烧得正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格外温馨。长孙无垢放下粥碗，轻声说起今日做棉衣的进展，李世民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回应。没有惊心动魄的权谋，没有盛大奢华的排场，却有着寻常夫妻般的温情，有着帝后同心、共守江山的坚定——这，便是贞观年间后宫最真实的模样，也是李世民能专心朝政、开创盛世的底气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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