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阵夺目的金光闪过,巨物重重砸地的声音听得明河心中一沉。
“幽冥之力至暗至阴,烛阴神若始终瞑目,则奈何你不得;但你震惊之下,烛阴之瞳大张,岂非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帝俊得意的笑声传来,明河与如云立刻知道不妙,烛阴神终究还是被西王母与雷神的话动摇心襟,给了帝俊可乘之机。
光是太阳神之力奈何不了烛阴。如云沉声说,明河点头,就算烛阴体内有玄冥暗中种下的幽冥之力,既然帝俊与玄冥本人对战也沾不了光,便也无法借幽冥之力暗算烛阴。
他一定用了别的诡计。明河恨恨道。
果然听烛阴喘息道:你竟,竟然……这不是……
果然瞒不了你,不愧智慧之神,可惜太晚了,哈哈哈,哈哈!帝俊笑得几近疯狂,这时明河与如云眼睛终于适应了强烈的金光,太阳神满面得意的笑容与他金色神袍上腾跃烈焰也就尽落眼底。
随着他的视线,也就看到了颓然倒地的烛阴神。鳞片脱落,金色神血流了一地。他声音委顿,目中却熊熊燃着愤怒之火:你竟炼化了载民之火!
“不然怎能对付得了你!你兼有钟山与幽都两大阴山的神力,阴暗幽冥至于极点,我虽至阳,却仍无必胜把握。载民之火中焚烧着载民举国之信仰——对太阳神的信仰,融入我的至阳神力如鱼得水……”
他原本越说越得意,说至此处却忽然停住了。
烛阴神却笑了:天帝怎么不往下说了?举国之信仰?不是举国之背叛吗?他们的背叛不是至今仍焚烧着你的神格吗?融入我的至阳神力!哈哈,不仅如此,载民国因为信仰守护他们的太阳神,所以对与你为敌的玄冥恨之入骨,故此你才能一击得中不是吗!方才你击中我的瞬间,我听到了滋滋轻响,那是载民之焰烧灼幽冥之力的声响,他们哪怕化为火焰,也依然恨幽冥入骨,贪婪得如同闻见食物味道的虫豸,沿着我瞳中冰蓝,一路向内,钻进肌里与血脉,直抵我神格深处。他们未曾焚烧你的神格,却真正地焚烧着我体内的幽冥之力。
帝俊,我不是败给你,我是败给了那些凡人的信仰。
帝俊面露愠色:“有何区别,纠缠字眼乃凡人习气,智慧神莫落了俗套。”
“凡人习气,天帝真是动辙将凡人二字挂在嘴边。落了俗套,莫非天帝从未落入俗套?你贵为太阳神,却与凡间女子生下子嗣无数,甚至索性化身凡人,耕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你可知道,凡人数千年之后都能仍歌颂那位名为的圣人,视其为偶像与领袖?”烛阴似乎怒气已消,竟心平气和地讲起故事来。
帝俊的金色神袍却烈烈飞舞,怒气勃发道:“歌颂?哼!那些忘恩负义的卑劣生灵,口是心非正是他们的一惯作风!”
天帝如此恼怒,烛阴声音中带上了隐隐的嘲讽,莫非是因为竟被一个真正的凡人夺走了领袖之位?
“哼!”帝俊怒哼,却是默认了。
“天帝的领袖之位如何得来,旁人自然也可如此炮制。所谓忘恩负义,凡人难道不是从天帝处学来的吗?”
“你!”帝俊怒而大喝,却无言反驳,只好一甩袍袖,这些陈年往事,不谈也罢!总之,我带诸神退回九霄,烛阴神随也不随?
“不随。”烛阴神声音不高,语气却坚定,我本长眠于三生石畔,若非我那些不肖孩儿的绝望哭喊将我唤醒……只是,三生石……轮回道,唉——帝俊,太阳神,你为自然神属神,本由盘古双目所化,当属守护一系,这天地江湖无不沐浴于你的恩泽之下,怎可弃之不顾,一走了之?凡人纵有千般不是,亦属他们的命运造化,我等既为天神,与天地同存,便当守护天下万物……”
够了!帝俊一声暴喝,吓了明河一跳。他正为烛阴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不已,不料帝俊竟如此暴怒,迂腐不堪,荒唐至极!既是天神,何虑凡人!被那群黎甿束手束脚,还叫天神吗!你看那凡人之主,哪个不是随心所欲,杀生无数!
烛阴还想说什么,帝俊已然飘身落至其旁,掌心凝聚神力,对着烛阴双瞳轻轻一按,烛阴长声惨嘶,便即无声。
“烛阴!”明河与如云纵使知道这不过是一段影像,仍然惊呼失声,热泪滚滚而下,恨不能冲过去与帝俊拼命。
耳边传来各种惊叹议论的嘈杂声,显然战场周边旁观的神灵不止西王母和雷神,不过没有现身,且始终一言不发。西王母与雷神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最终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果然无情不过满天神灵。”明河想,眼见女娲身死,玄冥魂散,帝俊得势,神农、刑天等被缚三生石,我与如云又堕入轮回,谁还能对抗帝俊呢。眼下连烛阴神也落得这个下场,恐怕更不会有人出头了。
“诸位!”帝俊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被二神之战弄得一片狼藉的汤谷,眼中流露出一些不忍与留恋,但随即一笑,“如大家所见,烛阴之瞳已为幽冥之力所染,烛阴神所言……”
他故意顿了一顿,似乎深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西王母立刻大声接道:“烛阴神为玄冥所惑,所谓智慧神早就名不符实,且一惯纵子行凶,之前便在昆仑山下虐杀土地神,如今又为了子女与天帝为难,谁又会真的听从烛阴的糊涂言论?如今大荒之乱,大家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天帝雄才伟略,要净天洗地,重建清静的天神世界。这番苦心,我们难道不明白?不感激?”
她声音尖利,口齿伶俐,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纵使有心存疑虑者,也无从反驳。
立时诸神哄然赞成叫好。帝俊满意道,“那诸位便随我前往昆仑,我们好好叨扰西王母一番,一边享受美酒佳酿,一边商议大事。”诸神再次哄然答应,欢欢喜喜随之散去。
已化为一片焦土的汤谷之中,只留下烛阴孤零零的身躯,赤红的蛇身黯淡无神,扶桑巨木则倒在不远处,满枝绿叶正在逐渐枯黄。
明河凄然四顾,不知如何以对。
烛阴苍老的声音却忽然响起:“二位所见,便是当时我与帝俊决裂的情景。在那之后,帝俊推倒建木,毁去灵根,彻底断了天界与大荒的通路。被遗弃的半神,成了凡人传说中的,与凡人互相敌对仇杀,逐渐消失。而我,竟没有死——不知是因为天地灵气,还是凡人逐渐增长的聪智——又醒了过来。但烛阴之瞳自此时灵时不灵,我仍能看到未来,却不知那是否真实。万一那只是玄冥想让我看到的未来呢?这样的怀疑令我患得患失,却又无弃之不用。因为,”烛阴的声音沉重得像背负得整座钟山,我还要寻找我的孩子,我不能任由他们成为,被杀,或者杀人。
泪水打湿了明河的衣襟。
那边,几个孩子背诵《桃花源记》的声音也早就停了下来,呆呆地听着烛阴的话,簌簌地落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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