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厨子手艺着实不俗，初来应天时，咱瞧着他做的饭菜甚合口味，便让他入了宫中当差。”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空碗，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回味着刚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的滋味。
“看这手艺的路数，怕是山西大槐树底下出来的。”
洪武初年，天下初定，百废俱兴。
然而，元末战乱的破坏，让中原大地满目疮痍。
唯有山西，因王保保的苦心经营，出人意料地成为大明朝最为富庶的地区。
反观其他各省，十室九空，一片凋敝。
就连曾经繁华无比的扬州城，也仅剩下寥寥十八户人家，景象凄凉。
为恢复民生、充实各地，朱元璋采取大规模人口迁移政策，将山西百姓迁往各地，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洪武大移民”。
如今，五湖四海的人们汇聚应天祭拜先祖，或许在场某人的祖上，便是当年从那棵古老大槐树下迁徙而来。
“味道确实不错，面条筋道，汤头浓郁。”朱允熥也放下手中碗筷，赞同点头。
“多吃点，你这娃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朱元璋看着孙儿细嚼慢咽的模样，眉头微蹙，带着长辈的关切，又夹一筷子面条放到朱允熥碗里，语气却带一丝戏谑：“你这吃面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爷们！”
他稍作停顿，似乎忆起自己年轻时的豪爽吃相，便绘声绘色描述起来：“吃面，就得囫囵吞枣，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感受那热气腾腾、分量十足的面条，如奔腾江河般滑过喉咙，浓郁香味瞬间弥漫整个口腔！那才叫一个……充实！得劲！”
说完，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仿佛重回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
朱允熥看着自家皇爷爷夸张的表情和生动描述，无奈摇头，带着现代人的健康意识劝道：“皇爷爷还是细嚼慢咽为好，狼吞虎咽易消化不良，万一积食，得了胃溃疡可就麻烦了。”
“啥溃疡？”朱元璋瞪大双眼，显然对这新奇词汇十分陌生。
他举起手中竹筷，轻轻在朱允熥脑袋上敲一下，带着佯怒与宠溺说道：“这就是你反驳咱的代价！”
朱允熥摸摸被敲痛的脑袋，咧嘴一笑，爷孙俩相视，忍不住哈哈大笑，刚才略显严肃的气氛顿时消散。
吃饱喝足，朱元璋心满意足地用衣袖抹抹嘴巴，毫无帝王形象地打个饱嗝，拍拍微微隆起的肚子，这才想起找孙儿的正事，收敛笑容，语气平静问道：“给咱说说你最近忙的征收商税之事。”
朱允熥收起玩笑心态，神色认真回答：“征收商税势在必行，绝无更改余地。
若不征收，其一，商人会日益壮大，因朝廷无法有效管理干预，对朝廷产生轻视之心，长此以往，必将尾大不掉。”
他稍作停顿，继续分析：“其二，皇爷爷您向来对商人有所保留，朝中官员受您影响，潜意识轻视商人。这块巨大利益蛋糕，朝廷若不主动分，官员们不会放过，必然设法从中攫取私利，最终损害朝廷根基与百姓利益。”
朱允熥目光深邃，仿佛已然预见明朝后期的景象：“当纯粹商人逐渐变为有官身背景的官商，其势力将盘根错节，届时朝廷再想干预，恐怕悔之晚矣。”
他想到明朝末年权倾朝野的东林党，那些人富可敌国，顾宪成不过小小吏部主事，却能公然议论更换首辅，其势力之大可见一斑。而这很大程度上是明朝初期奇特经济制度催化的结果。
朱元璋听完孙儿分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目光闪过一丝忧虑，问道：“那你打算具体怎么做？”
朱允熥沉吟片刻，条理清晰说道：“孙儿认为，征收商税关乎国计民生，需慎重对待。
因此，计划先在朝廷内部树立推行商税的绝对权威，让官员明白此事必要性与重要性；
而后，选择应天府所在的南直隶进行定点实验，逐步增加商税税率，密切观察实施中的问题与各方反应，根据实际调整完善；
最后，积累足够经验后，将政策稳妥推广至全国各地。”
他语气郑重提及洪武初年朱元璋的宏伟目标：“皇爷爷您当年建立大明时立下誓言，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原，整饬纲纪，救济灾民。如今，经多年休养生息，国家渐趋安定，但商人愈发富有，积累大量财富，广大农民百姓仍在贫困线上挣扎，生活水深火热！我们应发挥朝廷功效，合理收取富商部分财富，用于鼓励农业发展等国家根本大事，实现藏富于民，最终达成国富民强。”
“此法甚好，考虑周全，也甚为稳妥。”朱元璋赞赏点头，对孙儿计划表示肯定。
然而，他毕竟历经无数风浪，考虑更为深远，提醒道：“可是熥儿，朝廷行事向来恩威并施，你大力打击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奸商，这是必要威慑手段；但只有威没有恩，天下商人未必心甘情愿认可配合政策。”
“关于这一点，孙儿也早已考虑到了。”朱允熥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说道：“如何在推行商税时有效树立朝廷权威？孙儿认为，除必要打压，更重要是给予商人相应恩惠，让他们看到朝廷诚意与重视。”
他顿了顿，目光闪过狡黠光芒，继续道：“而最好的恩惠，莫过于……扶持一批新商人，让他们在公平竞争中，逐步取代如今垄断市场、为富不仁的江南大商人！”
“扶持他们，这就是恩！”朱允熥声音带着自信，“而扶持他们的名义，自然是……以朝廷的名义！以我们即将成立的银行的名义！”
朱元璋微微一愣，原以为孙儿只是强硬推行商税，没想到还有如此深远布局，这小子……越来越稳重了！
他点头，眼中满是赞赏：“那就这么办吧，你现在是户部尚书，此事全权交你负责。咱相信你定能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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