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雪佯装气定神闲地虚攥了拳头，实则心下有些后悔自己走得太快，忘了同沈初星随便要点什么口头好处。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得装出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与她大伯胡乱掰扯掰扯什么“人心”“人情”。
程明业听过了她的说法，少顷禁不住敛眉泄出一声轻嗤。
“人心……人情。”在商场浸淫多年的男人慢悠悠转了转掌中扳指，“你这理由找得倒是牵强……也罢，左右程家早就准备好要放出去的米粮了，只是一直缺一个明面上的理由。”
“——今日，我就凑合着拿你这丫头硬扯出来的东西向上搪塞一下好了，也省的让你白跑这一趟！”
“诶，大伯？”冷不防听见这话的小姑娘错愕瞠目，程明业见此心情颇好的哼哼着扬了下巴：“哼哼——你当那么浅显的道理就你一个人懂呀？”
“云娘，你大伯我好歹也是经了大半辈子商的老人了，哪里能不知道这些？之所以一直没动，那也不过是早先一直没寻到个能劝动那些族老的理由罢了……如今你既给了我这借口，我当然也得速速抓稳了这台阶呀！”
“好了，你快回去跟小沈大人知会一声罢——就说容程某今日再清点一遍族仓，程家明儿一早便会跟着他们沈家一同放粮开仓！”
“好……好，我这就去，立马去！”程映雪喜出望外，话毕立马又摸出飞剑，作势便欲踏上回程。
孰料，不待她掐起诀子御得剑器，那屋外就先传来声熟悉的高喝。
“我不同意！”
刚商量好事宜的叔侄两个循着那动静向外望去，便见久未露面的程光耀拄着拐杖，匆匆赶至厅前。
“我不同意，眼下那疫病才生到何种地步？哪里就需得各大商户自己掏出自己家中的余粮？”近年越发老迈了的老人敲着拐杖吹胡子瞪眼，“再说，整个休宁境内大小商户总计不下百门，凭什么偏要我们程家起这个头？”
“——万一别家故意等着按兵不动，那损伤的岂不就只有我们程家的元气了？”
“我不同意——放粮可以，但现在放粮，不行！”
程光耀振振有词，他说得斩钉截铁，听得程映雪不住拧巴了眉头。
她见此正想找个理由回怼她那不讲理的祖父，那想，这次竟是她那印象里从不肯违逆长辈的大伯率先发了飙：“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到底要等到什么时间才能算是‘时候’？！”
“爹，你没听他们说吗？南乡路上已经出现被活活饿死的百姓了，歙县有不少人家都已病死成了空户！”
“官府经年积攒下的粮食眼见着都要发空了……我们这些手有余粮的商户们还不出力，还非要等到人都快死绝了才肯开仓吗？！”
“哪怕不说这些……爹，您从小就教导我们，让我们长大后做个仁商儒商——如今那天灾人祸就都已经摆到我们眼前了，您怎就又不许我们行仁义之事了？！”
“——不用管你祖父的，云娘！”发了火的程明业转头对着小姑娘重重一挥衣袖，“你且回去禀报小沈大人就是——程家从今往后的事，都由我一人做主！”
“好！”程映雪闻言答了个干脆利落，当即头也不回地踩着飞剑窜上天空。
有了剑诀的加持，她想回到墨铺也不过要消耗几息——待她收了剑自铺前站定，那日头甚至都还未能爬上中天。
屋内沈初星听见屋外的风声，连忙起身去迎。
“怎么样？程姑娘，程家主可曾答应了？”少年人紧张万般地捏紧了袖口，眼中的期待之情几乎流溢。
小姑娘见此含笑对着他略一点头：“放心，幸不辱命。”
“我大伯说了，程家今日再清点一遍仓中米粮，明日一早便能跟着沈家一同开仓！”
“明日一早就能开仓？”沈初星的眼睛倏地一亮，“好，好，如此，等着程家开了仓，沈某便能以此劝动县内的余下大户……那我们休宁的灾情很快就能得到控制了！”
“的确，并且这样也能给其他几县做一个完美的示例。”程映雪点头，“——到时不光我们休宁的灾情能得到控制，指不定整个徽州情况都能被尽快稳定下来！”
“对了，沈大人，除了药粮问题，您那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个……细论起来，应该算是有一个吧。”沈初星敛着眉眼稍作沉吟，“但不知道程姑娘你那是否能有法子解决沈某的这个麻烦。”
“是这样的，姑娘，沈某前几日与一些医士仔细研讨了一下，发现想要从根源上截断疫病的传播，还是得尽早处理好那些因疫而亡故的百姓尸首。”
“——并且光用草席包了埋了还不成，得正儿八经裹上棺木钉紧，不教疫气有丝毫泄露之机，最好、最干净的，甚至是要干脆用上火来烧。”
“然后这问题就出在这了，衙门里面一时凑不齐这么多够结实的实木棺材，且近来水旱交替不断，沈某也怕会有大雨泡烂了棺木，反让那疫病来得更加厉害。”
“但若用火葬……”少年人说着面上不自觉露出一线为难，“绝大部分的百姓都是不愿意的——大家都怕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会影响魂魄的安宁……影响投胎转世。”
“所以，你看这个……姑娘，你说仙人们那里，能有解决这问题的法子不？”
“这个……”程映雪听罢也跟着犹疑起来，一时不敢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正当两人相对踌躇之间，天际却忽落下大片飘渺的彩云与剑光。
前两日跑回两山搬救兵的虞修竹这会终于带着一大群仙道两门的弟子赶了回来，为首的张老观主对着那茫然无措的少年人抬手一甩拂尘：“此事您也不必为难，沈知县。”
“劝服百姓们的事，只管交给我们玄天太素宫便好了。”
“——贫道可带着门中弟子，轮番为病死的百姓们开坛超拔，保证他们的魂魄能顺利入得地府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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