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有了兵,有了土地,有了种地的百姓,而且还通过青苗法和市易法赚取了大把的银子,自此王韶就有了更大的本钱去招揽边境那头的蕃部民众。这一次王韶不准备小打小闹,他准备干一票大的,他把目标盯在了一个部落酋长的身上。此人名叫俞龙珂,他可以说是洮河境内实力仅次于大首领木征的一方豪强,其手下的部众高达十二万之众(男女老幼合计)。此人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木征的大舅子,他的弟弟瞎药此时正在木征的身边充当“宰相加军师”的角色。
如果说木征在宋朝和西夏乃至是董毡的眼里都是一块让他们垂涎欲滴的肥肉,那么俞龙珂的角色就更加尴尬,因为就连木征也把他当成了一块肥肉。不过,也正因如此,俞龙珂才得以安安稳稳地混了这么多年,因为他身边的这几大豪强谁先对他动手都会打破本地区的势力均衡继而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可是,王韶的西进之路要想走下去就不可避免地要把俞龙珂给吃进嘴里,从俞龙珂的实力上来看,王韶所要面对的必将是一场苦战。
对于该如何吃掉俞龙珂这一问题,王韶手下的诸将纷纷是摩拳擦掌建议抡刀子一路砍过去完事,但王韶却不这样想,而接下来他的举动更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王韶仅仅只是轻装简行地带了几个亲兵就像是走亲戚一样地到了俞龙珂的地盘,然后两人在大帐里聊了个昏天暗地,主要内容就是王韶劝说俞龙珂带领其整个部落的人集体内迁,从此他们就能实现由牧民到农民的转变,他俞龙珂不但可以继续当这些人的头领,而且还会在宋朝那边获得官职和俸禄从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宋朝人、宋朝官。
之所以要说两人谈了个昏天暗地,这里面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因为当这次的谈话结束时,王韶走出大帐只见外面已经是一片昏黄之色。眼见天色已晚,王韶于是决定不走了,他说要在这里住一晚,他手下的亲兵听罢莫不瞬间失色。王韶这次过来已经把自己的意图和盘托出,可俞龙珂现在的态度还处在犹豫之中,他说自己还需要和部落里的其他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王韶此时决定留在此地过夜显然是危险极大,搞不好就会在半夜里被俞龙珂给做掉,然后来个毁尸灭迹继而把自己的嫌疑抹得干干净净。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来解读,王韶此举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这种自信更是会在无形间让俞龙珂感受到压力。他如果敢动王韶一根汗毛,那后果可能将是灭族之祸。再者说,王韶给出的条件对他来说其实很诱人,草原上的人可不是每个人都是李继迁,汉人那边的亭台楼阁之美以及酒肆歌房之乐对俞龙珂来说是很具有吸引力的。然而,作为统领十几万人的一方豪酋,举族迁徙这等大事显然不能轻易决定。
这天晚上,当王韶在俞龙珂的营地里呼呼大睡之时,俞龙珂以及他手下的大小头领却是彻夜未眠,他们在一起围绕着王韶提出的招抚之策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次日天明之时,俞龙珂帐下的两个部族的首领找到了王韶,在俞龙珂本人仍然迟迟难下决定的情况下,他们二人却表示愿意带领自己的族人跟着王韶一道返回宋朝从此换种活法。俞龙珂对此则是予以了默许,也就是说他允许各个部落自行决定他们各自未来的命运,但他本人则是仍处在纠结之中。
不过,俞龙珂的纠结和挣扎并未持续太久,在了解到小弟们到了那边的生活情况后,俞龙珂最后决定带领手下的十余万部众举族归附宋朝,从此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什么边境上的生户或熟户,而是种地收粮并向国家缴纳赋税的宋朝老百姓。俞龙珂因为此次的率众归附而得到了进京朝见天子的机会,双方见面这天,赵顼本来想赐俞龙珂国姓以示奖誉和恩宠,但俞龙珂却“不识好歹”地拒绝了。他说他在西北那边听闻已经去世的宋朝前枢密副使包拯是朝廷的大忠臣,所以他想姓包。于是,俞龙珂从此以后就变成了宋朝的“包顺”。
俞龙珂说他仰慕包拯是因为包拯是宋朝的大忠臣,为此他甚至愿意舍弃宋朝的国姓而改姓包,如此看来他也是一心想做宋朝的忠臣。后来的事实会证明,俞龙珂绝对无愧于他的这个汉人姓氏,他的后半生是为宋朝竭力尽忠的半生,他也远比什么赵宝忠(李继捧)和赵宝吉(李继迁)这等被宋朝赐赐予国姓的人忠诚万倍。
王韶对俞龙珂的招抚其影响力远胜他在边关打了一场大胜仗,因为这更是人心的归附。这十几万人不但顺带着给王韶带来了大量的牲口,而且这些人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印钞机,他的粮仓,他的兵源中心。
王韶这下倒是是爽了,可西夏人那边却是恨得牙根痒痒,因为他们也想把这块肥肉吃进嘴里,但还有一个人此时却比西夏人更加愤愤不平,他便是木征。
在木征眼里,此前的王韶更像是个偷鸡摸狗的小贼,不过也就是只敢在边境收服一些零散的小部落,但如今王韶一口就吃下十几万人,此举让木征猛然发现王韶根本不是什么小贼,而是大盗,甚至是一个想要把他木征也吃进嘴里的超级巨盗。既然王韶已经是凶相毕露,木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宋朝也由此取代西夏成为了他所面临的最大敌人。
王韶这边正在加紧消化刚吃进嘴里的肥肉,同时他也没有停止自己继续招纳蕃部民众的脚步。木征则是一面加紧操练兵马,一面与西夏人暗中讲和以避免让自己到时候可能会陷入两面受敌的险境,他很清楚自己与王韶之间必有一战。
我们这里再来捋一下时间点。
王韶招抚俞龙珂所部是发生在公元1069年,宋朝设置洮河安抚司则是在公元1071年,也就是说王韶至少用了两年的时间在不断地发展和壮大自己的实力,当洮河安抚司正式设立之时他的实力已经足够的强大,这时候的王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关键在于这些成绩都是他自己努力奋斗得来的,宋朝中央政府给他的唯一援助就是那一笔用来启动和实行青苗法和市易法的本钱。
王韶在给朝廷的奏疏里也不无得意地提到了这一点,他说:“ 措置洮河事,止用回易息钱给招降羌人,未尝辄费官本。”
这就是说,他这两年赚了大钱,这些钱都用来招抚蕃部和发展当地的民生和商业贸易,至于中央政府给他的那笔事业启动资金则可以说是分文未动。换言之,王韶此举是在用铁一般的事实向赵顼和王安石证明新法可行,而且你们当初选择信任我也是绝对的正确。
当赵顼将王韶的成绩拿到御前会议上炫耀时,宋朝的枢密使大人文彦博立马就酸得不行。他对赵顼说道:“王韶现在的成绩并不足喜,而且他很有可能是在给陛下挖坑。要知道建筑商在刚开始动工之时往往会把费用说得很低,可当房子修到中途时又会找各种理由要求增加工钱,王韶今后恐怕也会如此。”
赵顼当即就听出了这其中的深意,他转而反问文彦博:“那你说如果这房子坏了到底是修还是不修呢?”
文彦博当场哑口无言,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此投降认输。他自己曾经做过秦凤路的经略使,所以在边事方面他自然觉得自己是很有发言权的,再加上此时取代韩缜主政秦凤路的郭逵也反对王韶在边境上招抚蕃部,所以文彦博就更有理由认为王韶的所为对宋朝根本就毫无益处,他的理由就是洮河地区乃穷山恶水之地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王安石当场直接给他点明王韶之所以要经略洮河之地本就是看中了它的战略位置,宋朝就是要占据这块地方以使西夏有腹脊之忧。
反过来说,在王安石看来,如果河洮地区被西夏占据,那么宋朝的秦凤路就会面临着从西面被西夏打穿继而直入关中的险境。即使西夏人按兵不动,可宋朝却不得不在此地以重兵驻防,这对国力的耗损是无比巨大的。此外,一旦洮河地区为西夏所有,那么西夏人完全有可能南下直接攻进蜀川。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宋朝可就要在蜀川、陕西与河东地区同西夏人进行三面会战。如此一来,宋朝不但拖不垮西夏,反而最后可能会被西夏给拖垮。
经过王安石这么一番分析和理论,文彦博这才闭嘴。然而,保守派不久又开始在财务问题上攻击王韶,他们说王韶利用朝廷赋予他的权力在中饱私囊——也就是通过在边地施行青苗法和市易法从中贪污国家的公款。他们甚至请求赵顼为此而治罪于王韶,要命的是,赵顼竟然还真的就对王韶产生了怀疑并认为他的确有可能存在着贪腐行为。如果王韶被查办,那么可想而知的是宋朝的一代开边行动必然被终结。
在此局势下,又是王安石挺身而出为王韶挡箭。他说王韶并没有独掌当地的财权,高遵裕作为王韶的副手,他们两人在财务方面是彼此制约和监督的关系,所以保守派指责王韶独霸财权根本就是在蓄意诬陷。为此,王安石还以刘邦赐巨资给陈平让其在项羽集团的内部制造分化和离间的故事来暗示赵顼应该对王韶“用人不疑”。如此,王韶才算是躲过了保守派射来的这一记暗箭。
从这之中,我们其实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变法派和保守派之间的较量可谓是无处不在。王安石在不久之后之所以屡次向赵顼坦言自己心神俱疲并请求罢官外放,这其实并非是他在试探赵顼对他的信任程度,而是他真的很累,可谓是心力憔悴。用中医的说法,王安石既要制定新法又要主持朝政还要跟政敌赤膊上阵,另外还要时刻关注边关的局势并为此而舌战群臣,他之所为严重耗损了他本就有限的精力和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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