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粮上市，消失三个来月的安欣又出现在德化县北门里华兴堂中医药铺的门前。
左手的门市房里，还是柳依依在忙着给顾客抓药。所不同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纯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品鉴着茶几上的几样药材。
柳依依看了一眼安欣，冷淡如昨。
“你有事？”
安欣一举手里的提包：“我要见华凌霄。”
柳二妞：“你再早来一会儿就能遇上他。现在去吉江市里了。”
安欣：“什么时候能回来？”
柳二妞：“说不准呐。”
安欣：“麻烦你告诉他，就说我有他最想要的东西要还给他。如果他想要就联系我。”
那老者说话了：“怎么联系您？”
安欣写下一个电话号码，交给柳二妞：“我最多能等他三天。”
那老者起身拿过电话号码，又走到茶几跟前从茶几下面拿出一部电话，开始拨号！
宗佰威打通华子的传呼，没到一分钟，电话铃响了。
宗佰威：“华子啊，安欣拎着个包拢来铺子里要见你。说是她手里有你最想要的东西。等你三天。”
电话里传出华子的声音：“我明天就回去。你告诉她，我也有他最想要的东西。另外，你老得去库房，准备点上品白术，我回去就用。”
“好的。”宗佰威放下电话“你明天早晨八点半到这来。其他的你都听见了吧。”
安欣点点头转身走了。
柳二妞看着安欣的背影：“这娘们儿手里拎的到底是啥？”
宗佰威：“华子最想要的，当然是医字门里的。”
柳二妞：“她就是个奸商，怎么会有医字门儿的。”
宗佰威：“我看像一部书。别琢磨了，明天便见分晓。”
华子去市里是给叶飞秋送业绩材料的。
根据国咏梅的提议，吉江市委正在研究把叶飞秋调到市林业局任一把手。华子这一份业绩材料，等于把叶飞秋的局长板上钉钉了。
第二天国咏梅跟华子一起回德化县，准备和叶飞秋详谈。
却没料到，叶飞秋是坐着二妞新换的通用五菱！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柳青青母子，李清华、蔡香萍、康淑君、葛长缨、田淑云……
她们一进院，华兴堂顿时成了妇女乐园。
华子问道：“清华姐，你们怎么来啦？”
李清华：“咋的？来看看你城里的买卖不行么？”
蔡香萍：“华子你不够意思啊，农家饭庄两年多了从来没请过我们。这次是我们自己凑钱，非到城里自家馆子撮一顿不可！”
华子：“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插伙进城下馆子来了？”
田淑云：“就是啊。除了你儿子放不下，一个男的都不要。先说明白，我们去下馆子，你得带你儿子。”
华子：“呵呵，这主意不错啊。谁出的主意？”
葛长缨：“我出的！老知青农家饭庄，我可是老三届最老的老知青。开饭店没我的份儿，吃饭店总得优惠吧。”
华子：“这事儿我管不着，你得跟那边唐姐说。不过，我有时间可以过去显摆一下手艺。”
李清华：“那用不着，你就在这边好好看孩子。大家记住了，今后每年粮食入库，咱们都来下一回馆子！”
华子：“中午下馆子，现在才八点来钟。那你们都进西厢房那间最大的屋子里，那是品鉴房。桌子大、椅子多，我给你们生炉子烧水。喝点热茶，把肠胃酘干净了，中午才有胃口。”
宗佰威走了进来：“华子，昨天那个女人真的来了。你看看……”
华子：“真他娘的煞风景。蘑菇崴子屯儿的娘们儿姐妹儿想乐乐呵呵吃一顿，她来裹乱。二妞，你先带大家进去。我去前边看看。”
华子伸手弯腰抱起小谷穗儿：“儿子，今天爸爸让你看三打白骨精。先去看看白骨精有什么妖法。”
说着抱着孩子去前边门市房了。
李清华：“我可不进屋。二妞，把你这院子前前后后都领姐姐看看。”
华子抱着儿子来到门市房的药铺里，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是安欣，男的竟然是老熟人杜仲康。
不过杜仲康远没有往日的热情，神情萧索，目光呆滞，心事重重。
看见华子父子进屋，杜仲康连忙站起身：“华老师。”
华子抱着孩子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安欣把包袱放到茶几上：“这……，是你原来的东西……。我把它要回来了，准备还给你。”
华子：“没这么简单吧？”
安欣：“那当然。我知道你绝不会和我合股做公司，只能出此下策。我吃过一回山野菜防腐的亏……”
华子：“这主意不错。用我的东西换我的防腐配方？”
安欣：“难道这里边的东西你不想要？”
华子：“那你把杜仲康大夫带来干什么？”
安欣：“我得有个见证。万一你的配方有假没作用呢？”
华子：“哈哈哈哈……，好心机。不过，杜大夫没资格做这个见证啊。”
安欣：“他怎么没资格？他是中医院的大夫，懂中药！”
华子：“他是中医院的大夫，但他还是杜建衡的养子。他给你当了将近二十年继子，能证明什么？”
两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你……，你都知道？”安欣颤抖着问。
华子：“你也算够照顾我的，我要开饭店，你就送来个鲁师傅。鲁师傅刚刚失灵，我的药材坊就来了个小大夫送患者，患者是庞大巴掌的老丈母娘，大夫又姓杜。你说巧不巧？”
杜仲康：“华老师，我从来没做过对您不利的事儿。”
华子：“我也从来没防着你。她让你给她作见证，那不等于自己给自己做见证么？对于证人的事儿，你安欣应该长长记性啊。”
杜仲康：“唉，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他们两个离婚了，我父亲现在还在医院里。”
华子：“你父亲是咎由自取，安欣是本性使然。”
安欣抓住包裹：“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给你。”
华子冷哼一声：“狗屁大事啊。不就是见证人么，有的是！”
安欣：“有见证就行。你我各取所需，从此各走各的。”
华子一扭头：“宗老，药铺子今天歇业一天。咱们去后院吧。”
华子带着安欣来到西厢房品鉴室内。女人们又多了唐竹青和李彩霞。
柳青青接过孩子：“我们都出去？”
华子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出去干什么？姓安的要见证人，这回够用不？上到市人大主席，下到蘑菇崴子屯儿普通农妇，十多个人。足够了吧？大家都坐下，一起见证奇迹啊！”
杜仲康：“华老师，我还是……”
华子：“别走。坐下听听，也许你更加明白。”
屋子内仿佛是一个大女子公司的大型会议。桌子迎门的一头坐着华凌霄安欣杜仲康两男一女，两侧则是从国咏梅、叶飞秋往下十几个女人。甚至包括华子三岁的儿子。
本来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一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好奇的看着华凌霄、安欣和她放在桌面上的包袱。
华子：“安欣，这些见证人足够了吧？”
安欣：“这……，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华子：“老子还有好多事儿呢。再他妈磨叽就拿东西滚蛋！”
安欣：“各位，我准备用包袱里的东西和华凌霄交换德化县五个收购站的采购权和山野菜的中药防腐配方。”
室内轰的一声，议论起来……
华凌霄：“你又耍花招是吧？五个收购站，都属于林业局，都有各自的站长。跟我华凌霄有什么关系？就是防腐配方，想交换就把包袱打开，东西亮出来！”
安欣：“你还要检验一下？”
华子：“你放屁！捡的东西还得看看呢。”
安欣慢慢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和一函书卷。
华子打开木盒看了一眼，然后又打开书函，拿起一本翻了翻。
沉默了一会儿才从木盒子里拿出一只碧绿水润的镯子。
华子看了看柳青青：“无从说起呀，就说说这只镯子吧。据说这是我爷爷救治了伪满国务总理张景惠的小老婆徐芷卿，人家赠送的席敬。就是给的治病钱呐。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开玩笑说，这镯子将来给我娶媳妇儿当定亲礼。这种玩意儿据说叫帝王绿翡翠玉镯。”
华子把镯子放到木盒里。
“当时年纪小，也没拿它当个玩意儿。等我长大一点，爷爷奶奶双双弃世，我是一通乱打，最后进了中西医专业培训班。直到进省医院中西医结合部，就是现在的中西医结合医院。这期间我认识了安欣，她是我们班的班长……”
华子看了看安欣：“这个女人当时是下边推荐上来的赤脚医生，事实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跟很多人搞得很不清楚。”
安欣：“你放屁！”
华子：“哼哼，你要证人么？”
安欣不吱声儿了。
华子：“我那时刚满十五岁，很快就跟她谈上恋爱了。爱得黏黏糊糊！”
哈哈哈哈……
华子：“于是我就把这只镯子糊里糊涂地戴到了她的手腕子上。”
女人们又响起一阵嘘声。
华子：“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曾把省医院院长的双腿干折了。其实就是因为安欣。我惹事儿了，进少教所了。半年以后才出来，那时我正满十八岁。等我出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嫁给了由卫生厅厅长升任副省长的杜建衡。就是这位杜大夫的养父。”
李清华：“她嫁给省长当小老婆子，这镯子应该还给你呀。”
华子：“兄弟当然也不是好惹的。我上门去要，她说那镯子摔碎了，赔给我四万块钱。那笔钱咱们在生产队大屋都见过。到这里，国姐、唐姐，你们应该能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你们都在张罗回城的时候，我不当大夫下乡到咱们集体户了。全中国我不敢说，但是全省我是最后一个下乡插队的知青。”
唐竹青：“这是安欣串通姓杜的迫害你呀！”
华子：“安欣当了副省长的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啦，竟然要我爷爷当年给伪满皇帝做的御制避瘟散！当时公社王书记的月工资才二十七块多，一包三钱三的避瘟散最少十二块，也就是伪满时期的一块现大洋！两盒就够一个公社书记干一年的！做一回至少二十盒，两千四百块！”
唐竹青：“要是现在，那就是两万多呀！到底治啥病啊？”
华子：“普通避瘟散祛暑避秽，开窍止痛；头目眩晕，恶心呕吐，晕车晕船啥的。御制避瘟散可就不一样了，不但美容养颜，激发活力，最厉害的是人服用以后，芳香透骨，七日不散！”
李清华：“皇上娘娘用的玩意，她、她太不知死了吧？”
华子：“我要不给做什么苏局长、王书记、赵院长都好不了。我要做了，那得多少民脂民膏？所以哥们儿不干了，发誓扎根蘑菇崴子屯儿再不出去了！”
华子沉默一会儿又说：“可是事情并没完，运动已经差不多结束。已经不允许搜查抄家了，可是我们家并没躲过去。师姑给我写信说，有几伙红卫兵到我家搜查，甚至要搬走木头中药架子。没办法，我才求当时的李书记，用大队的耶特车，把六只书箱子搬到了蘑菇崴子屯儿集体户。后来陆陆续续把中药架子什么的都搬到了蘑菇崴子屯儿。其他的书都还保存完好，只有这一函东西不见了。”
柳青青：“这就是那部秘方笔记？”
华子：“是啊。这根本就不是书，是我爷爷留下的一些心得笔记。所以我师姑也没藏起来。但是搜查之后再也没找到，当时我就断定这几伙所谓的红卫兵是一个人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这些笔记。今天它得见天日，答案不言自明。”
康淑君：“姓安的，你昧人镯子不给，还抢人家书。你他妈还有脸见我姑爷！我挠死你！”
安欣：“我当时给他钱了。四万，放到现在最少十四万！”
国咏梅：“感情能用金钱衡量么？你知道华子在集体户，虽然表面嘻嘻哈哈，心里多伤心。有时正说着话就哭了！现在你想让我们证明什么？证明你龌龊无耻？！”
“我不用你们见证了！”她伸手要拿镯子。
“放下！”华子一声怒吼。
他站起身，拿起那只镯子：“帝王绿翡翠玉镯，价值不菲。大妞姐，这只镯子本该戴在你的手腕上，怪我当年无知。现在就算它是一件宝贝，可是它已经臭了，染上病毒了。就像一双绣花鞋，在粪坑里泡了这么多年，能洗刷干净么？所以我们不能要！”
他说着一挥手，把镯子摔在砖地上，啪的一声，镯子粉碎！
安欣尖叫一声，其他人也是一阵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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