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正有些莫名惊诧，眼底泛起细碎的涟漪，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怔怔地望着秦怡，长叹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你竟也开始习武。我本就没恼怒，又何来见谅之说？只是练武颇为辛苦，你要多加小心，可别伤了自己才是。”
秦怡闻言，心中虽遗憾没能学成后再让家主眼前惊艳，也不能出其不意地将刘武轩好好教训一顿，但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见林元正不仅未反对，还这般关切，她眼眶不禁微微发烫，低声应道：“多谢家主挂怀，我定会当心。”
林元正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丫头，藏得倒深。我原想着，让你与清儿安心习文读书，做些女红之类的，不必受练武之苦，没成想你们俩都寻了师父，练起了武学剑术。”
说着，他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不过既然学了，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平日也得多听张夫人教导。”
“这乃是应当之事。”秦怡眉眼弯弯，嬉笑着说道：“定不辜负家主期望。”
林元正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温声道：“走吧，先同我去厨舍备些吃食，莫要让夫子他们久等了，稍后路上再与我细说你学剑的事。”
说着，他率先迈步，衣袂轻扬间，带着几分轻快自若，秦怡紧随其后，雀跃着低声诉说着事情由来……
…………………………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旷野，正午的日头苍白如纸。一辆覆着玄色毛毡帘的马车碾过新修的官道，车辕两侧鎏金云纹林家徽记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官道上覆着薄薄一层压实的积雪，凭借林家独有的减震之法，倒衬得四轮马车格外平稳。
车厢内，林康虽是赶路，却也未见疲惫之色，他裹紧身上的羊皮袄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暖手炉的兽首衔环。
他不时掀开结着冰碴的帘子，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车厢，远处白茫茫的雪原尽头，枯树在风中摇晃着枝桠。他眉头微皱，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似有心事。
坐于身旁的年轻管事见状，有些不解，“四管事，我等已连着赶了两天的路，这朝廷有意招募皇商，对于我等乃是天大的喜事，为何依旧愁眉不展？难不成还有什么隐忧？”
所谓皇商，乃凭借出色经营之能与雄厚财力，获向宫廷供应特定物资之特权。借此与皇室关联，可获诸多便利，诸如优先获取稀缺资源、减免部分赋税。
说罢，年轻管事往车厢火盆里添了块煤炭，火苗“噼啪”炸开几朵火星。
林康闻言缓过了神，火苗映得他眼底的忧虑愈发深沉：“朝廷骤然放宽皇商门槛，对于我等而言，看似天赐良机，实则暗藏玄机。莫要高兴得太早了。”
年轻管事微微一怔，喉头动了动却没敢开口询问，掌心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垂眸盯着火盆中明灭的炭火，脑海中反复咀嚼着林康隐晦的话语，可越琢磨越觉得迷雾重重，满肚子疑惑如乱麻缠绕，却终究没敢打破这压抑的沉默。
林康见年轻管事一脸茫然，也不急着点明，盯着车窗外呼啸的风雪片刻，忽而敛眸沉声道：“此前大管事来信，家主已回返林家，我等还有半日便可到上洛。”
他指尖叩了叩车厢壁，震落几星雪沫，“此事事关重大，等回府与家主当面商议，你只管守好本分，不该听的、不该问的，一概烂在肚子里，不得对外透漏半句！”
话音未落，马车碾过冰棱猛地颠簸，他顺势放下手中窗帘，将刺骨寒风彻底隔绝在外。
新官道修好之后，长安城与上洛郡之间的路程大幅缩短，得益于路面平整、驿站完备，这辆载着林康的马车即便在冬日风雪中缓行，也只需一两日便能抵达。
官道两侧每隔数里便立着崭新的界碑，驿站的暖炉与换马早已备好，让往日漫长的旅途变得高效许多…………
傍晚时分，彤云压城，暮色将林家大宅的飞檐染成暗金色。林康掀开结着薄霜的车帘，下了车。他抬头望向大宅，眼神中透露出急切与忧虑，寒风卷着细雪掠过他肩头。
他紧了紧衣襟，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细碎声响，目光扫过前庭悬挂的冰凌，脚步匆匆往家主院落而去……
不多时，大管事林福、三管事林安匆匆赶到林元正的书房。屋内暖意融融，铜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林元正身着厚裘长袍，云纹暗绣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他背手立在窗前，凝望着院中飘落的细雪，轻抚胡须，似在沉思。林康神色凝重，将朝廷招募皇商一事的来龙去脉，向林福、林安详细又述说了一遍。
林元正深呼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神色有些复杂，沉声道：“对于此事，你们有什么想法？”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阴影，映得屋内气氛愈发凝重。
林福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此事依我之见，林家万不可贸然掺合。朝廷此举看似广纳商贾，实则不过是为充实国库设下的局。历来皇商之位都被皇室宗亲与世家大族牢牢攥在手中，突然放开名额，分明是要借咱们这些商户的财力，填补国库窟窿。”
林安双眉微蹙，轻声一叹，有些惋惜道：“不过错过这般良机，实在可惜。林家若能拿下皇商之名，往后无论是商铺、工坊、田庄都能少些税赋，届时莫说是寻常刺史府，便是世家大族见了林家的商队，也得礼让三分……”
林元正眉头微蹙，抬手虚压制止林安激动的继续说下去，转而看向林康，语气沉稳：“林康，长安商铺诸事向来由你打点，又常与各方周旋。此番朝廷抛出的皇商之局，依你看当如何应对？”
林康沉吟片刻，方才垂首行礼，神色凝重道：“家主，依我之见，此事利弊参半。皇商之位确实能带来特权、税赋减免等便利，表面上来看能为林家添些名望。但如今林家工坊所出的煤炭、茶叶、烈酒、棉布、香水皆是抢手货，商贾争相订货，即便不走皇商渠道，销路也不愁。”
“确实如此。特别是新坊市开市后，我们所收的订单堆积如山。工坊里的匠人们便是日夜赶工，恐怕仍是供应不足商铺出货。”
林福脸色有些焦虑，紧接着说道：“这时候林家若为了皇商虚名卷入朝堂纷争，实在是得不偿失……”
“你们说的这些利弊，我林安又何尝不知？林家若成为皇商，必然要将赚来的银钱分润出去，亏损许多。”
林安轻咳一声，双眉紧蹙，神色颇为无奈，继续说着：“可诸位不妨看看眼下，林家虽繁盛富足，可明面上在朝廷却无半点根基。随便一个狄县令，借着官威就能刁难我等，卡我们的商路，扣我们的货物，工坊产出再多又如何？他们可曾想过林家此前为上洛所行的善举？”
见三人沉默不语，脸色难看，林安神色稍缓，缓缓说道：“可一旦林家得了皇商身份，背靠朝廷，那些刁难算计自然就少了，更要紧的是，无论咱们林家商铺开得再多、田庄置得再广，在世人眼里终究是个商人。即便家财万贯，见了官身仍要行礼避让。可一旦成了皇商，便是有了朝廷背书，往后出入州府不用再低三下四，宴席上也能与官员平起平坐。长远来看，这才是家族兴旺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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