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漾起波纹时，陆哲晏正戴着白手套捧瓷盘：“这窑变绝了！你看这冰裂纹像不像星河？“
姜云霜嚼着蜜饯嗤笑：“昨儿西市老王当腌菜坛子卖我的，搭两斤酸萝卜才要了三十文。“
“暴殄天物啊！“陆哲晏的台灯在镜面反光，“这要搁现代，够买栋汤臣一品！“
“汤什么品？“姜云霜忽然掏出个青花梅瓶，“这个当夜壶合适不？“
“住手！“陆哲晏差点撞翻摄像头，“这是元青花！等等...底部有没有'至正年制'款？“
姜云霜倒转瓶身，露出歪扭的刻字：“写着'王二狗娶亲纪念'，隔壁棺材铺送的添妆礼。“
现代青年捂着心口瘫在电竞椅上：“祖宗，下次见到带款的瓷器，千万别让人刻字！“
夜风掀起仓库布帘，姜云霜忽然拽出个雕花木箱：“家具铺老掌柜说这是前朝公主的...“
“紫檀嵌螺钿妆奁！“陆哲晏的激光笔在镜面乱晃，“明天就去搬空他家！等等先垫丝绒布！“
姜云霜随手扯过腌菜用的粗麻布：“这样？“
“我早晚被你吓出心脏病。“陆哲晏灌了口冰可乐，“记得砍价要装嫌弃，就说木头遭虫蛀了。“
更声从镜外传来，姜云霜忽然托腮凑近：“你方才说的地狱笑话？“
“咳，就那个古董泰斗向斯年...“陆哲晏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上个月把明成化鸡缸杯当猫碗，结果他家布偶猫...“
“猫怎么了？“
“在拍卖会预展现场，当众往杯子里撒尿哈哈哈！“
姜云霜茫然眨眨眼：“十八层地狱里的笑话？“
陆哲晏笑出眼泪：“这叫黑色幽默！总之你记住，遇见带黄斑的古董就说...“他突然正经，“幸亏遇见我，换别人早把你当妖怪烧了。“
烛火噼啪炸开灯花，姜云霜摩挲着钧窑瓷盘：“是挺走运，要是穿到食不果腹的人家...“
“那我就能开挂捡漏了！“陆哲晏忽然把脸怼到镜前，“说真的，下次见到这种天青色...“
仓库外忽然传来鸡鸣，铜镜波纹开始紊乱。姜云霜匆匆裹起瓷盘：“三天后送压缩饼干来，要印'御赐军粮'的黄封皮！“
“记得给我留那个螺钿柜...“陆哲晏的喊声混着电流音，“还有！别用古董装咸菜了！“
晨光初透窗棂时，辛夷子固的传令兵便叩响了姜家大门。姜云霜披着藕荷色绣银竹披风立在檐下，听着小卒回禀晌午交割的消息，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铜镜冰凉的边缘。
“劳烦转告将军，仓房恭候。“她颔首时鬓间红珊瑚步摇轻晃，转身便吩咐侍女取来笔墨。待陆哲晏的八千套铠甲与防风火折子稳妥落进仓房，日头已攀上柳梢头。
辛夷子固携着十数辆乌木马车踏尘而来，玄铁护腕与腰间弯刀相撞的声响惊起檐下燕雀。他随手拈起个火折子把玩，鎏金机身上映出他鹰隼般的眉眼：“此物倒比火石伶俐。“拇指拨开铜盖的脆响在仓房回荡，幽蓝火苗倏地窜起，映得他眉间那道疤愈显狰狞。
三十万两银票被檀木匣子托着递来时，姜云霜嗅到淡淡血腥气。她垂眸细数三遍，朱红丹蔻划过“永昌钱庄“的暗纹，忽听得铁甲簌簌声近。辛夷子固将佩刀往案上一搁，刀柄红缨穗子扫过她手背：“往后有好货色，直送将军府。“
这话倒让姜云霜想起地窖暗格里那几支乌沉沉的铁器。前日试枪时震得虎口发麻，百步外箭靶轰然碎裂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她拢了拢袖口压住心悸——这般杀器若当真铺满战场，只怕姜家百年清誉都要浸在血海里。
送走铁骑扬起的烟尘，姜云霜转道去了城东福瑞轩。楠木雕花屏风上积着层薄灰，掌柜殷勤捧来的黄花梨妆奁，榫卯处竟有道寸许裂痕。她指尖拂过翘起的木刺，忽听得身后传来声熟悉的“姜姑娘“。
牙人温鼎才搓着手从影壁后转出来，靛青长衫沾着墙头落花：“城西杜员外急着出手江南运来的老物件，说是祖上在金陵做过皇商的...“他压低嗓子比划着，“整套紫檀拔步床，雕着整本《山海经》呢。“
姜云霜眸光微动。昨夜陆哲晏隔着铜镜说的话又浮上心头：“带包浆的黄花梨交椅，在苏富比拍出过七位数...“她捏着帕子掩住唇角笑意，这杜家的旧物，倒比簇新的更合那人的买卖。
暮色漫过城南青石板路时，姜云霜的绣鞋正踩在“柳府“鎏金门匾的阴影里。两个灰衣仆役抬着缠枝牡丹纹青花盆踉跄而过，她提着杏色裙裾往墙根避了避，腕间绞丝银镯撞在影壁浮雕上叮当作响。
“柳家细软早搬空了。“温鼎财压低嗓门，皂靴碾过门槛缝里钻出的杂草，“这些笨重物件带不走，姑娘若有瞧上眼的，老朽定替你杀个痛快价。“
穿过二进院时，七八个布衣妇人正围着紫檀八仙桌讨价还价。温鼎财引着姜云霜径直往第三进院去，老练地避开满地散落的账册：“柳老太太屋里都是好东西，上月我见着对掐丝珐琅烛台......“
雕花木门“吱呀“推开刹那，姜云霜呼吸一滞。暮色从万字纹窗棂漏进来，正笼在那架四扇檀木屏风上——整块木料雕出的莲塘鹭影图，镂空处还嵌着螺钿，粼粼泛着珠光。
“我要这个。“她指尖抚过浮雕荷叶上凝结的松香，触手温润如抚美玉。
温鼎财笑出满脸褶子：“姑娘好眼力！这物件搁在临安城，少说值这个数。“他比出五根手指，又指指角落那套樟木妆奁，“搭上这全套榫卯家具，统共一百三十两如何？“
姜云霜绕着酸枝木拔步床转了两圈，榫头严丝合缝不见钉痕。窗外更夫敲响初更梆子时，她将银票拍在积灰的妆台上：“劳烦温老板差人送到姜府。“
暮色染透西厢房檐角时，十三两佣金在温鼎财掌心叮咚作响。老头儿将碎银对着残阳照了照，突然压低嗓门：“城北赵员外要出手批前朝字画......“
“有劳知会。“姜云霜提着裙裾跨过门槛，忽又回身，“要真迹。“
姜府后院此刻正喧闹。两个赤膊汉子抬着屏风穿过月洞门，惊得廊下画眉扑棱棱乱撞。姜云霜忙拦住要往前院去的二哥：“劳烦二哥直接送我屋里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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