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响动，施益丰抬起头来，见英莲站在内室的门边。
“英莲妹妹怎么起来了？身子好些了没？”
施益丰忙放下画笔，站起身来，他尽量压低了声音，怕吵到里面休息的甄士隐和封氏。
英莲走上前看了看施益丰画才小声回答，“睡下的早，这会子睡不着。感觉好多了，多亏丰哥哥寻药。”
听到她说无碍了，施益丰才放下心来。
尽管燃着火盆，屋里还是湿冷湿冷的，施益丰怕冻到英莲，让她去榻上坐拿被子盖着腿。
他自己则是端坐在桌旁。
英莲本就是因怕脏污了床铺才起身的，怎么肯去榻上，只道自己不冷，沾了点边坐在木凳上。
“丰哥哥，你怎么会在南周。”
晚间与甄士隐与封氏说的时候，英莲还在腹痛，顾不得周遭之事。是以没听到施益丰因何来此间，又怎么还有军队保护他。
灯火如豆，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四周的幽暗，摇曳间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英莲双手轻轻交叠，置于膝上，声音柔和而略带一丝不解，透过烛火瞧着施益丰。
原本依照告诉甄家二老的原样说一遍就成。
可是看着此刻的英莲，施益丰的脑子里好像变得空空的，不知该说什么。
垂眸间看到了英莲戴着他塞去的香球，鬼使神差地说自己遇到了靳盼儿的始末。
“那盼儿姑娘熏的香就是香球中的香丸，她让我带了一些来给你。至于诗，我也拿了来，妹妹可要看。”
英莲早忘了当初在马车上缠着施益丰说的那许多。
几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忆起在宛阳的过往竟像是上辈子一般。
现在听施益丰如此说，面露不解之色。
施益丰见状局促了起来，“英莲妹妹上回问的事我都替你问了，就想着……就想着得来告诉你。”
这个回答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问他为何而来。他说他千里迢迢赶来告诉她，靳盼儿熏什么香，作什么诗。
英莲“扑哧”一声就笑了。
一笑之后，心内五味杂陈，只觉得鼻根处酸酸的，抬手用指尖在眉心按了按，才不至落下泪来。
听施益丰轻咳了一声，方才在里间她原也听到了施益丰压低声的咳嗽，想是这些天在此处冻着了。
看到桌上放的铜制茶壶，英莲走过去，先是掂量了下茶壶的重量，知里面是有水的。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气。
将茶壶坐在房内的碳炉上，从随身装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香饼来丢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才觉得眼眶不那么热热的了。
香饼原是她做给黛玉止咳的，来之前黛玉给她装了一半。
“这是咱们一道做的，姐姐带着路上喝，就像是见到我一般。我也随身带着，只当是与姐姐一道饮。”
是以英莲随身携带，没被马夫拿走。
水咕嘟嘟地烧开了，桂花香饼融进了沸水中，开水的氤氲之气伴着桂花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施益丰只觉细密的香气似是有实质一般将英莲包裹起来，美到不可方物。
直到英莲将装着香汤的杯子递到施益丰手中，他才回过神来。
接过喝了一口，满口馥郁芬芳。
待闻到桂花香，英莲才暗道自己糊涂。
其实桂花也有活血的功效，对治疗痛经很有帮助。只是一心记着这是润肺的香饼，自己方才疼成那样，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不然早早喝下，也会缓解一些疼痛，就不用施益丰为她奔波了。
却说同样带着香饼的黛玉回到了贾府。
府中喜气洋洋的，听说是贾政过生日那天，宫里传出了消息，宝玉的姐姐元春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想着林如海进京述职后，自己不会在贾府长住的缘故，是以这趟心仪的书籍、器物、笔墨等黛玉也都未带来。
只拿路途中购买的土仪分给家中的姐姐、妹妹们并宝玉。
那些土仪中有一大半都是英莲在路上买的。
判了流放后，除了本就要捎给施家、李家的，让也还带来京城给他们。
剩下的小玩意儿英莲都给了黛玉。
“这些原本也不值当什么的，不过图个新鲜，便是全都变卖了，也不值几个钱。倒不如你带去分给那边府里的姐姐妹妹，就是平日里赏给下人也使得的。”
分土仪时黛玉不免又想起与英莲相处的点滴，看着府里张灯结彩，想着英莲这一路必是凄风苦雨，心下伤感，又难过了好几回。
京城气候干燥不比扬州，黛玉才回来时，就觉得喉咙不适，日日喝香汤才觉得好些，这下就越发地念起英莲待自己的好。
宝玉见黛玉收拾停当来寻她，见到新奇的物件自是不免询问。
听黛玉提起认识的甄英莲、李永年等人，心下不免有些不自在。
原只道黛玉与自己最为亲厚，现在平白冒出这么些人来，还颇得黛玉看重，句句话不离。
不由得含酸吃醋，拿那些人与自己相比。
“凭他们怎么好，也好不过咱们去。论亲疏，咱们是姑舅姐妹，他们一个是义兄，一个只是同乡。论先后，咱们识得这么多年，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才识得他们几个月，妹妹怎么倒因着他们，疏远起我来了。”
林黛玉冷笑，“好没意思的话，偏你能外出行走，识得许多人，今日是秦相公，明日是给了香串的王爷。在家也有姐姐妹妹们陪着，别说你自家的，就是宝姐姐、云妹妹，也不见你对哪一个薄待了。怎么偏生我认识几个知己的人，就引出你这一车子话来。活该我六亲断绝，就称了你的心不成？”
见林黛玉恼了，宝玉不敢再多言。
只把话头引向别处去。
一时说摆在桌上的竹雕精巧，一时又赞她杯中的香汤好闻。
“妹妹喝的什么，好香的味道，也赏我一口吧。”宝玉说着凑了上去。
提起这些，黛玉就唇边含笑，与宝玉说起了她们早起打桂花做香饼的事。
“那竹雕，就是我说的那位姐姐送我的。这香汤，也是我们亲手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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