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武儿说，你如今是匈奴的大什么？”
“大阏氏。”蒙武回复，“相当于中原的王后。”
“这么厉害啊？”蒙骜脸色微变，从最开始的惊愕，接着变成自豪。
“阿翁很高兴，没想到，我蒙氏也能出一个王后？”
姬馜哭着摇摇头说：“阿翁，你别说话了，先休息吧。”
宋坤站在一旁，观察着蒙骜的病情。
他现在连呼吸都极为困难，喘息声粗重，时不时眉头皱一下，似乎在忍着痛苦。
还记得上一次见面，宋坤和姬馜顺利通过咸阳城卫的核查，上马车前，偶然瞥见，蒙骜骑着马就在不远处驻望。
也许当时的他，早已猜到女儿会离家出走，会抛下娘家人，随未婚夫而去。
孩子长大了，她有自己的路，身为父翁，唯有祝福。
当时，蒙骜是抱着诀别的心情，去再看女儿最后一眼。
在他卧床不起的时候，自知时日无多，尽管非常想念，却没有麻烦家人传信。
是蒙武晚上照顾，偶然听见父翁在梦呓姬馜的小名。
于是跑到宫里，跪求秦王帮忙，了结蒙骜最后的心愿。
嬴政本来以为蒙骜只是小病，没想到这么严重？
他连忙出宫探望，并承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信到匈奴。
就这样，蒙骜硬是撑了五个月，撑到宋坤和姬馜回来。
如今，能在临死前再见到最疼爱的小女儿最后一面......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不管在任何时候，父母放不下的，始终是儿女们。
......
“妇公得的什么病？”
蒙武叹了口气：“六个月前，他食欲不振，我们找郎中开了点药方。”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吃不下东西了，三个月后，开始吐血。”
“会不会是胃痞？”
胃痞，就是现代的慢性胃炎，这种病不难治疗。
但是，如果不及时找到病根，很容易引发并发症，比如说消化性溃疡，胃粘膜萎缩，甚至胃糜烂，胃癌。
纵观蒙骜一生，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外征战。
军伍的伙食很差，即便他是上将军，也好不到哪去，且饮食无规律。
再加上，蒙骜身为大将，需要想的事情很多，压力一大，就喜欢饮点小酒。
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蒙骜已经七十三岁了，人的年纪一大，以前积累的病根很容易爆发出来。
哪怕放在现代，治好了胃病，可能又有其他疾病。
更何况在相对落后的古代，还是先秦时期，基本无解。
宋坤沉默了，如果蒙骜真的犯了胃痞，而且到了吐血的程度，他在这段时间里，所遭受的痛苦，很难想象。
如今他还能流利聊天，意志力当真强大。
他始终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不让儿女们担心。
“如果我们能早点回来......”
昨日，在王宫的时候，姬馜就想马上回家探望老父亲。
可是蒙骜让蒙武传讯，让她先在宫里待着，面见大王的时候，要有礼貌，他这里不用担心。
......
另一边——
姬馜和蒙骜在聊家常，基本女儿在说话，他安静的聆听。
聊了不知多久，蒙骜突然问道：“你与阿坤，有子嗣了吗？”
“还，还没有。”
“找个郎中看看吧。”
“好。”
“阿翁累了，先休息去。”蒙骜缓缓地闭上双眼，呼吸渐渐羸弱。
在一旁观察的蒙武，吓得赶紧跑过去摇晃。
“阿翁，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蒙骜艰难的抬起眼皮：“别摇了，我还没死呢。”
“那就好。”
“对了，刚才阿坤说，他想重新走一次婚礼流程，弥补当年的遗憾。”
原本已经颓废的蒙骜，眼里重新亮起光。
八年前，宋坤和姬馜在燕国边境，两个人简陋的行了一场礼仪，没有穿婚服，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这是姬馜的遗憾。
不能亲自见证小女儿嫁人，同样是蒙骜一直以来的遗憾，他送走了五个女儿，唯独最后一个——
他张张嘴，犹豫片刻问道：“再婚，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蒙武摇摇头说：“阿坤他说，无所谓的。”
蒙骜神色动容，他自然猜到宋坤如此做法，实际上是为了圆他的梦。
什么忌讳？哪有让老人开心更重要？
“找好日子了吗？”
“他们说，三日后，十月丁卯。”
三日后是不是好日子，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让蒙骜看到。
“我知道了。”蒙骜说完这句话，又闭上了双眼。
“阿翁，你可一定要撑到那时候啊。”
蒙骜别过头去，不耐烦的说道：“你就那么盼着我赶紧死？”
“.......”
先秦时期的婚礼并不张扬，而是相对简朴低调。
不过，宋坤这一次偏要大办特办！
他广发请帖，邀请群臣参加。
秦国官吏们一看，嘿，这个什么匈奴王，竟然要在中原举办婚礼？
他办得明白吗?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人的女儿要远嫁北疆。
等等！
他们注意到，独孤颂下面，多了个括号，分明写着（宋坤）。
而新妇的姓氏，居然是姬姓、蒙氏？
大秦有且只有一户，莫非是他们？
可宋坤是谁啊？这个氏名似乎在哪里见过？
有心人查出来，竟然是八年前，因为与太后私通的那个人？
当然，在嬴子楚下葬后七个月，嬴政亲自推翻罪名。
“宋坤，竟然就是匈奴王？”
这下子，直接公布大白，世人震惊！
“怪不得大王会与匈奴结盟，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许多人都知道，当今秦王曾质赵，归秦那天，姒姓宋氏一家人跟着回来。
由此可见，宋坤与秦王政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原来，匈奴王就是中原人啊？”
不少人恍然大悟，早说啊，你怎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要是早说匈奴王是中原同胞，是自己人，我们还会反对吗？
......
吕不韦说：“匈奴王是谁都不重要，反正不能是宋坤！”
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反对！
他知道，匈奴一旦与秦国绑定，意味着宋坤和嬴政就此携手。
宋坤可以直接伸手干政秦国！或者说，借刀杀人！
那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了！
当年自己设计逼走了宋坤，但凡是个正常人，只要自己有能力，都会一雪前耻！
君子报仇，八年不晚！
所以吕不韦才会冒着大不讳，在宫宴上谏，想要阻止匈奴与秦国结盟。
在过去，他的门客在朝堂中占据大半江山，一开始经常做出没脑子的行为，公然与秦王嬴政唱反调。
正因为有实力，所以他为所欲为。
自从被昌平君分走权力之后，就一蹶不振，吕不韦老实了，低调许多。
可现在，他没有办法啊，如今面前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毫无希望的死路，另一条，虽然大概率会失败，但总要尝试一下。
他以为，朝堂上会有许多官吏附和，就此给秦王政施加舆论压力。
然而，他想错了。
这样做，加剧了自己的灭亡。
吕不韦坐在椅子上，眼神阴沉的望着院落。
“我输了吗？”
“不！我还可以由死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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