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凡领悟了楚奕的言外之意，很有边界感的没有再去问他的家事。两个人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车流和行人都很少，像被寒冷的冬夜吞噬了。估计也没人愿意在这么寒冷的冬夜出来吧。
夏知凡一口咖啡下肚，那滋味，苦得他眉头紧皱，十几年的良好教养让他忍住了想吐出来的冲动，控诉道：“你买的还是美式啊。”
楚奕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时着急给错了咖啡，原本要给夏知凡的那杯卡布奇诺在自己手上。
“我给搞混了，你的在我这。”楚奕看到夏知凡紧蹙的眉头，有些抱歉，“别喝了，就拿它暖暖手吧，我再去给你买一杯。”
夏知凡连忙拽住准备转身的他：“没事不用了，只是第一口太猝不及防了，你看我再喝一口就不觉得苦了。”
说罢夏知凡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又喝了一口，还是被苦到了。
不过这次楚奕却没有像刚刚那样愧疚，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感叹道：“知凡，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
夏知凡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故意装作很介意的样子：“不是，用可爱来形容我不太合适吧？”
“是吗？可是我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啊。”
楚奕笑意吟吟的看着夏知凡，这样的目光让夏知凡莫名有些慌张。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算不上很近，不过走路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手背，接着楚奕就立马携起夏知凡的左手，一股暖意蔓延开：“你手怎么这么冰？”
夏知凡被抓住后有些发愣，他立马将手给抽走，心中的不安更甚。
“我手脚到了冬天都这样，但我不冷。”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楚奕刚刚牵住夏知凡的手攥成拳，抵在自己唇间轻咳了两声。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两人便没再往前，沿着路往回走。这一路上两人比之前要沉默很多，似乎是因为刚刚那个不合时宜的举动。
快到了巷口时，夏知凡没有先回家，他陪着楚奕等车来。
楚奕站在路灯下，因为两人即将要分开，他的表情又凝重起来。
“没能和你一起跨年，原本以为会很遗憾。但是今晚看见你了，心情也好了很多。”
夏知凡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里所指，反问道：“那你朋友呢？他们没时间跟你一起跨年吗？”
没想到楚奕却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寒冬深夜，街道无人，唯留微弱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冷风吹过夏知凡的脸庞，干枯的杏树唯留几片残叶随风晃动，接着，落到了夏知凡的暖白的围巾上。
楚奕明晃晃的看着夏知凡的眼睛，那里是藏不住的悸动，夏知凡眼睛虽然是看向自己，却好像已经神游天外。
他往前小跨一步，右手放在了夏知凡离脖颈很近的围巾上，让夏知凡猛地回过神来，惊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楚奕拿起那片掉落的残叶，笑着道：“有树叶。”
感觉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夸张，夏知凡尴尬的假装摸了摸围巾：“谢谢，我都没注意。”
楚奕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他又往夏知凡那里靠近了，接着，他两只手都放在了夏知凡的围巾上，一股浓郁的男士香水味在周遭晕开，楚奕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动，你的围巾乱了，我给你整理一下。”
夏知凡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眉，想到如果这次自己的动作再像刚刚那么夸张，那楚奕可能会以为自己厌恶他，所以他没有再乱动。
没过一会儿，他抬眼看向给自己整理围巾的楚奕，问道：“好了吗？”
这时，夏知凡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余光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扭头看去，对上了那个少年复杂深邃的目光。
“！”
是宋凌予！他不是应该已经到家很久了吗？怎么还在外面？
夏知凡意识到他现在跟楚奕的距离有些近了，连忙退开点距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奕显然也看见宋凌予了，也没有生气夏知凡的举动，他笑着说：“原来学神家也住这边啊，真是巧。”
他的声音挺大的，宋凌予肯定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除了刚刚突然的对视，宋凌予没有再往这边投来一个眼神，自己继续往前面的巷口走去。
看着宋凌予的背影越来越远，夏知凡的心脏彷佛被揪了起来，他迫切的想要喊他，但在楚奕面前，嗓子像被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好在楚奕打的车马上就到了，把他送上车后，夏知凡立刻头也不回的去追那个远去的背影。
楚奕静静的在车内看到了这一幕，自嘲的笑了笑。
还是错过了啊……真是不甘心。
在奔跑的途中，冷风肆虐的拍打在夏知凡的脸上，他丝毫不觉得冷，只剩下害怕，怕追不上他。
他跑到巷口时，那一抹熟悉的衣角刚好消失在转角，夏知凡已经很累了，他不顾周围寂静的人家，朝着那深处喊道：“宋凌予！”
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声音惊扰了不知道谁家养的狗，狂吠声在这条幽深漆黑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夏知凡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因为奔跑而狂跳的心跳声，他继续往前追了上去，直到那个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还是不顾周围人家，朝前面的人喊着：“宋凌予，你等等我！”
即便是这样，前面的人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夏知凡冲到他身侧，拉住他的手臂，然后站在他的身前，胸口因为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着，他呼吸急促，冰冷的空气进入到喉咙深处，难受的他眼睛都泛着红色。
“宋凌予，你听不到我叫你吗？”
宋凌予不去看他，嘴角抽了抽，平淡回答：“没听到。”
“你骗人。”夏知凡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又没带耳机，就是不想理我。”
宋凌予还是没有看他，他冰凉的右手覆上了夏知凡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没过多久夏知凡就对他的这个举动给击溃了，他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被宋凌予挣脱后，浑身都瞬间脱力，从骨髓里渗透出来的寒意，让他身体细微的颤抖着。
“早点休息吧。”
宋凌予留下这句话，就往前走去。
夏知凡注意到他没有骑车，应该是回过家后又出来的。
他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宋凌予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吞噬，他才鼓起勇气再次跑上前，不容拒绝的态度从身后抱住那个人。
夏知凡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说道：“宋凌予，你不要不理我。”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不过这次他没有被推开。
夏知凡接着道：“我跟楚奕没什么，你不要误会。”
宋凌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了良久，开口：“那是你的私事，不需要跟我说。”
“是吗？”夏知凡松开他，走到他的身前，炙热又破碎的目光被微弱的路灯衬的格外摄人心魂，“关于我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宋凌予只是看了他一眼，立马就慌张的别开了目光，他不知道夏知凡为什么会说这些，整颗心都被揉捏的乱成一团。
他们身旁就是那间小破屋，为了避免有人经过看到，夏知凡把他拉了进去，然后把门给关紧。
宋凌予靠在门上，依然沉默不语。
这会儿周遭的环境完全被黑暗吞噬，静谧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将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声。
虽然都置身于黑暗，但夏知凡好像还是可以看到宋凌予好看的轮廓，在他的沉默声中，他彷佛也能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宋凌予，你在逃避什么？”
面对夏知凡这样赤裸的问题，宋凌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间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他说不出话来，灵魂挣扎了片刻后，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彷佛这样就可以远离一切。
可就在下一秒，他额间的碎发就被撩开，接着，夏知凡踮起脚，在那里轻轻落下了柔软又冰凉的一吻。
宋凌予猛然睁开双眼，呼吸都止住了。
“上次我喝醉，你也是这样吻我的吧。”
宋凌予压抑已久的情绪此刻犹如惊涛骇浪般，将他整个人彻底的击垮，他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嘴唇颤抖着，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你怎么会记得？”
得知了那个吻并非是自己的黄粱一梦，夏知凡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安稳的落下，他没有告诉宋凌予其实刚刚自己是在诈他：“我当然记得。”
然后他轻轻握着宋凌予垂在一侧，冷到失去知觉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虔诚道：“宋凌予，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宋凌予骨节分明的手被牵引着感受少年炽热的心跳，灼烧的他想要退缩，却被牢牢地抓紧，无法挣脱。
“我……”宋凌予只能别过脸去，挣扎了很久，却只说了句，“对不起……”
“……？”这是夏知凡第一次听见，眼前这个总是孤傲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了神，“为什么要道歉？”
宋凌予艰难开口：“是我越界了。”
“这跟你没关系。”夏知凡紧紧握着他的手，彷佛下一秒那个人就要消失了一般，“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在很久之前。”
“只是我太迟钝了。”
“等我反应过来那是喜欢的时候，你早就在我心里很久了。”
宋凌予垂眸，眼里数不尽的无奈与落寞，他道：“那只是你的错觉，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闻言夏知凡的心忽然传来一阵绞痛，似乎在这一刻他们的感知交汇在了一起，他能够感受到眼前人的脆弱与不安。
“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你也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不堪。”夏知凡道，“我对你的喜欢，也不是把你想象成多么完美的圣人。”
“在感情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配不配，也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只要我知道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这就够了。”
“不。”宋凌予艰难的打断他，“你还是把我想的太好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家庭……”
“你太好了，夏知凡……我不想你卷入不属于你的风浪。幸福安稳，没有烦恼的日子，才属于你。”
夏知凡眼眶泛起泪花，他目光缱绻的看着眼前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脆弱的宋凌予，坚定的说道：“你没有资格替我做选择。”
“我们也不会永远身陷风浪里，我想做的，是把你带到蓝天下，阳光下。”
夏知凡纤长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却摸到了一片潮湿，他指尖愣住了。
宋凌予在流泪。
“你……”
“这个噩梦做的太长了，或许会维持一生。”宋凌予这次没有握住夏知凡停在脸侧的手，他声音颤抖着，“还记得肉包吗？”
夏知凡点点头，想到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宋凌予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接着，他听到宋凌予开口——
“你当时问我，它是怎么去世的。”
“我跟你说的是，它被别人投毒。”
“其实那个投毒的人，是我爸……”
“而他想毒死的不是肉包，是我。”
短短几句话，宋凌予说的十分艰难，那段记忆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他每次想起，心脏都像被狠狠剜去一刀，疼痛无比。
这场噩梦困扰了他的无数次梦境，他在无数个夜晚惊醒，世人都说做了噩梦醒来就好了，可对于那时的他来说，醒来后无疑是坠入了另一个噩梦里。
他的人生就是一场噩梦。
在他12岁那年的夏天，肉包死了，因为误食了那个醉酒的男人原本准备给他的晚饭。
小小的身躯无法与一个成年男性的力量抗衡，他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有多渺小，生命有多脆弱。
甚至连肉包他都没能保护住。
而这短短的几句话，彻底击溃了夏知凡的认知，他呼吸凝住了，把宋凌予的这段话在脑海里拼接了无数次，才能凑成一段完整的话。
如果没有肉包，现在应该也没有宋凌予了……
“我逃不出这个牢笼了，知凡。”宋凌予无助的看着他，眼里的泪又流了下来，“圣诞节那天晚上，那几个未接电话，是我妈打来的——”
“他就要出狱了。”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你牵扯进来……因为，他就是个人渣，我真的害怕……”宋凌予连呼吸都开始吃力，“我害怕他伤害你……”
宋凌予得到的不是退缩，而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夏知凡用力的抱住了他，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他曾经那样。
“别怕，别怕。”夏知凡道，“他伤害不了我，以后也伤害不了你。”
刚刚宋凌予依靠着那扇门才能勉强站稳，而现在的这个拥抱让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瓦解，他愣了很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拥抱，下巴抵在了夏知凡的肩膀，柔软的发丝触碰到脖颈那一片白皙的皮肤，好闻的清香蔓延到夏知凡的鼻尖。
宋凌予的双手牢牢地回抱住了他，好像要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他的泪水滑落，顺着脸颊滴在了夏知凡的脖颈，是温热的。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两人才恋恋不舍的松开这个怀抱。
夏知凡抬手替他擦去泪水，随后吻在了他清冷的眉睫。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无论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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