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放学后的社团办公室，透过窗帘洒进来阳光，将整个房间染成了奶油色。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臭味，备品杂乱无章地摆得到处都是。
这里说得好听是秘密基地，说得难听就像是个仓库。
“……你好。”
林冬默就站在这间社团办公室的门口。
她低头看着脚下，紧紧握着背在肩上的书包，表情僵硬。
再过两天，她就要转学了。
或许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间社团办公室。
而我的恋情，或许也会随着她的离开而结束──
“……进来吧。”
听到我这么说，林冬默终于踏进社团，反手把门关上。
“抱歉，让你专程跑一趟……”
我向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林冬默道歉。
“你可能已经不想跟我说话了……但我还是很高兴看到你来，因为我想把这东西交给你。”
我把手伸进书包，拿出一本笔记本。
摆在她面前的旧式课桌上的笔记本封面，用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字写道──
交换日记? 秦书彦、林冬默、林春可
“……啊，这个是……”
林冬默说着，目光落在封面上。
“我还在想这东西跑到哪里去了……”
自从那天去台场游玩以来，我们自然而然地不再写交换日记，这本日记也就不知去向了。
显然是林春可把日记放在社团里的吧。
我记得张玥老师把这本日记交给我，让我还给她们。
林冬默凝视着封面上的文字，气氛似乎──稍微和缓了一些。
或许是林春可那圆滚滚的字体，平复了我们焦虑的心情。
我原以为林冬默会很快就离开，但她开始翻阅起日记。
“……林春可真的很依赖你呢。”
她小声说道。
“总是在你面前提到你……”
林冬默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般，微微眯起眼睛。
我探头看向日记，果然，日记上的每一页，林春可都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叹，寻求我的帮助。
4月17日（二） 林春可
今天的英文课，我忘记从视听教室改成在教室上课了……
我差点就要落单，心中很焦急……
秦书彦，谢谢你注意到这件事，还好心提醒我！
还有，我不小心用力踩到你的脚，对不起……
4月19日（四） 林春可
唔哇～～冬默对不起……
我把可可打翻，沾到制服上了……
还好秦书彦马上帮我擦掉，我想应该不会留下痕迹，但味道可能会留在上面……
我是不是该把制服拿去送洗啊──
4月20日（五） 林春可
秦书彦，难不成你特地为我买了湿纸巾？
对不起，钱我也会出的──
──秦书彦今天又提醒我了──
──秦书彦，谢谢你──
──秦书彦！──
──秦书彦──
──笔记本上的文字突然开始晃动。
原来是林冬默拿着笔记本的手在发抖。
“……冬默？”
仔细一看──林冬默紧咬着下唇。
她似乎在忍耐什么，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日记。
一种强烈的情感像是快要崩溃一样，就在她表情的那一刻。
可她深深叹了口气。
“……我受够了。”
她轻声说道，抬起头。
“反正到了最后了，我……不想再隐瞒，也不想说谎了。”
“……冬默？”
她看着我的表情，仿佛是摆脱了心魔的那一刻，让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然后，她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吗……我这人真差劲。”
“……什么意思？”
“我不是经常向你道谢吗？一次感谢你跟林春可做朋友，另一次感谢你帮助林春可。”
“……嗯。”
“那些话全都是假的。”
林冬默干脆地说出了心底的话语，令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其实我并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不仅如此，你跟林春可一起写交换日记，还有跟她一起去台场，这些事都让我痛苦不堪。我的心就像被压垮了一样，每次都快要哭出来。”
在她从容地说着这些话的过程中，我的心跳愈加剧烈。
我无法完全理解这些话的含义，脑海一片混乱。
然后，她看着这样的我，用“因为……”开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往事。
“因为──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内心的震撼让我愣住了。
“我一直希望你不是在帮助林春可，而是在帮助我。”
喉咙干燥，几乎喘不过气，身体完全动不了。
“无论是林春可转学第一天就露馅的时候，还是她上课时不断露出马脚时，还有你来到家里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总是会这么想。
我想找你商量林春可的事情，想把烦恼告诉你。”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也是我从未察觉到的林冬默真正的心声──
这些话将我们之间所有经历与其中的意义全都重新改写了。
“你知道吗？初次遇见你的那一天，我觉得自己或许找到了同伴，因为我们彼此似乎有些相似。
毕竟我们都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也不擅于表达情感。
所以我很开心，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好好相处。
我甚至想过，我们可能不只会成为朋友，还能发展出其他更好的关系。”
“……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遇见林冬默，是在开学典礼还没开始的时候。
那也是我坠入爱河的时刻──
难道林冬默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所以，我一直很羡慕能够和你商量的林春可。
羡慕她能和你一起思考许多事情，能被你看穿心思，能接受你的责骂。
我也想像她那样，在成功时被你夸奖，在失败时被你安慰。想和你一起犯错、一起迷惘、一起烦恼，想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既、既然如此！”
回过神来，我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林冬默是这样想的……
如果她一直独自承受这种感情──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说过吗？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商量啊！”
“……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她要如此抗拒他人的帮助？
难道她想独自面对一切？
“难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你觉得我那么靠不住吗！”
“不是因为这样。”
“那难道是为什么！”
林冬默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
“……我不可能说得出口。”
那声音犀利。
一字一句犹如重锤，击中我的心灵。
“那种话我不可能说出口！
因为……林春可之所以那么痛苦，全都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软弱，没办法保护自己，她才会诞生！
如果我足够强大，就不会让她承受那些痛苦，也不会导致她消失！”
——此时我胸中感受到的痛楚，绝不仅仅可以用“震撼”两字来形容。
深藏在她心中的情感，早已化为无法抹灭的罪恶感。
林冬默无法原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可是……我却想让自己一个人解脱，这未免太自私了吧！
自己的问题不就该由自己解决吗！
而且我……”
说到这里，林冬默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我这种人没有资格让你帮忙。”
“……为什么？”
被我这么一问，林冬默屏住了呼吸。
然后用黯淡的眼神看向地面。
“……因为看到你和林春可变得熟络，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种想法。
如果……如果──没有她……
如果没有林春可……和你在一起的人，或许就是我。”
她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微微颤抖。
“如果心中没有她……在你身边的人……
带你回家的人……
一起坐摩天轮的人──或许就是我了。”
心跳更加剧烈，热血流遍全身。
呼吸急促，掌心渗出冷汗。
然后──
“……如何？我这人真差劲吧？”
林冬默冷冷地闭上眼睛，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你对我失望了吧？无法原谅我吗？就是我这样的人，害得你最重要的林春可消失了。”
然后，她再次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都是因为我的任性──害得林春可消失。都是我的错。”
——沉默笼罩着充满灰尘的社团。
此时听到的，只有远方操场练习的运动社团成员的喊声。
“所以──我不配得到你的帮助。”
——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线索。
在此之前，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状态的林冬默。
她与林春可之间的关系，话语中的意图。
我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事情。
所有我未曾察觉到的重要真相——
然后——
“……就算如此……”
我再一次开口，直视着林冬默。
“就算如此也无所谓。”
这句话让林冬默瞪大了眼睛。
“就算如此……我依然想要帮助你。”
“……为什么？”
林冬默显得百思不得其解，倾斜着头。
“林春可对你来说，是特别的人吧？所以你应该不可能原谅我才对啊。”
“……林春可对我来说的确是特别的人。”
听到我如此承认，林冬默脸上满是苦涩的表情。
“但是──你同样对我来说，是无法替代的人。”
“……你真的这么想？”
林冬默问道，面露愤怒的神色。
“你敢在林春可面前说同样的话吗？”
“我敢说。”
“为什么！”
“因为我──”
没错，我当然敢说。
我之前没有意识到，令你流泪的人却是我。
因为我没有表达出自己的心情，害你不断受伤。
既然如此，现在该告诉她的，就只有一句。
“──我喜欢你。”
“…………嗯？”
看着我的林冬默完全愣住了。
于是我再次深情地说——
“冬默，我喜欢你。”
清晰而明确地告诉她。
“所以，就算这样，我也想帮助你。”
全身上下冒出炽热的汗水。
心跳强而有力，这种感觉充斥在身体里面。
不过──我并不后悔。
林冬默此刻就在我眼前受苦。
如果我能做的只有坦白自己的心情，那我绝不想吝啬这一刻。
“呃，那个……你说的喜欢是……”
“就是异性之间的那种喜欢。从初次见面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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