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清源书院。
此处虽不及国子监恢弘,却因几任山长治学严谨、环境清幽而闻名士林。顾炎先生选择下榻于此,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叶明按时抵达,被书院童子引至后院一间雅致的静室。
室内陈设简朴,唯有满架书卷和淡淡的茶香。
一位身着半旧青衫、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老者正坐在窗边,自然便是顾炎先生。
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叶明在对面坐下,态度平和,并无倨傲,却也带着一股学问大家特有的沉静气度。
“后学叶明,拜见顾先生。”叶明执礼甚恭。
“叶侍读不必多礼,请坐。”顾炎声音平和,亲自执壶为叶明斟了一杯清茶,“老夫远在江南,亦闻叶侍读少年有为,于京中多有建树。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先生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叶明谦逊道,心中却暗自警惕。对方开门见山,语气温和,但越是如此,越显深不可测。
寒暄几句后,顾炎便切入正题,他并未直接提及新政,而是从学问谈起:“老夫素来信奉,‘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读万卷书,终须行万里路,验之于事,方得真知。不知叶侍读于此事,有何见解?”
叶明心道来了,这正是对方学问的核心,也是与自己理念相通之处。
他从容答道:“先生高论,晚辈深以为然。圣人之学,本为经世济民。若徒知诵读,不晓实务,于国于民,终是隔靴搔痒。譬如医者,熟读医经固然重要,然若不亲诊脉、辨药材,终是庸医耳。”
顾炎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但随即话锋一转:“然则,实务亦有本末。若只重末节技巧,忽视根本大道,譬如筑屋无基,终将倾覆。老夫近日偶闻京中有些新论,于蒙童启智,竟以杂耍游戏为先,于朝廷取士,竟以数算工巧为要,此岂非舍本逐末,动摇学问根基乎?”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问题却尖锐无比,直指《启智新篇》的启蒙方法和“实务特科”的选拔标准!这显然是有人提前在他耳边灌输了“谗言”。
叶明并不意外,早有准备。他并未急于反驳,而是诚恳道:“先生所虑,正是关键。晚辈亦以为,德行操守,乃是立身之本,无论为学为政,皆不可废。”
“然,启智之法,当合乎童真天性。孩童懵懂,强行灌输大义,往往事倍功半。若以游戏引导,以实物启发,使其于玩乐中自然亲近文字数算,明了事理,激发其向学之心,待其年长,再授以圣贤大道,岂非更易水到渠成?此非舍本,实乃固本培元之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取士,科举正途,选拔通才,自是国朝根基,不容动摇。然,国之运作,千头万绪,既需通晓经义、执掌国策之才,亦需精通数算、管理钱粮之才,擅长工造、巩固城防之才,熟稔地理、勘探舆图之才。”
“此等专才,于强兵固边、富民兴邦,至关重要。‘实务特科’仅为补充,专才专用,正为弥补科举之不足,使朝廷能更高效地应对诸如北疆战事此等紧急要务。此非动摇根基,实乃强干固枝之举。”
他言辞恳切,逻辑清晰,既尊重了传统学问的根本地位,又阐明了“实务”的必要性和辅助性。
顾炎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道:“然老夫听闻,新政推行,颇多扰民之处。有言吏员考绩,致使胥吏盘剥更甚;有言工段承包,致使工匠失业流离。数据或可粉饰,然民间疾苦,却是实实在在。叶侍读对此,又作何解?”
这又是对方准备的“炮弹”。叶明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先生明鉴,任何新政推行,初期必有阵痛,亦难免有执行偏差,或被小人利用。晚辈不敢妄言新政完美无瑕。”
“然,我辈当看其大端,察其长远。东西两市试行吏员考绩,虽有胥吏抵触,然革除怠惰贪墨之辈后,市井秩序井然,商民称便者日多,此乃事实。工段承包,淘汰者乃滥竽充数、不思进取之工行,而真正有技艺、守信誉之工匠,所得报酬反而更为稳定丰厚。至于数据,”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份简明报告,推到顾炎面前,“此乃户部、工部试行新法前后,效率对比及北疆军需保障提升之实录,皆有据可查,绝非粉饰。”
“晚辈深知,空谈无益,故行事但求脚踏实地,以数据、以实效说话。若先生有暇,晚辈可陪同先生,亲往两市或相关衙门一看究竟。”
他没有回避问题,而是承认可能存在个别问题,但用整体趋势和具体数据来证明改革的正面效应,并发出实地考察的邀请,姿态磊落,信心十足。
顾炎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员,见他面对自己这位大儒的诘问,不卑不亢,条理分明,既有理想,又不乏务实精神,心中原有的几分偏见和疑虑,不由得消散了几分。
他并未去看那些报告,只是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叶侍读可知,老夫为何着那《天下郡国利病书》?”
叶明肃然道:“晚辈拜读过先生着作摘要,深知先生乃为探寻国家积弊之源,富民强兵之道,足迹遍及南北,耗费心血无数,晚辈敬佩不已。”
顾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感慨:“是啊,探寻积弊,谋求良方。老夫遍历各地,所见所闻,深感朝廷体制僵化、效率低下、人才选拔过于单一,实乃国之大患。叶侍读今日所言所行,虽略显急切,方法或有争议,然其方向……与老夫所思,确有相通之处。”
他这话一出,叶明心中顿时一松!知道最关键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静室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人想要闯入,被书院童子拦住了。
“先生!学生有要事禀报!”一个年轻而急切的声音传来。
顾炎微微蹙眉:“何事惊慌?”
门外那人急声道:“学生刚得到北疆友人传书,言……言朔风城虽解围,然新设之‘军需统筹司’与旧有将领矛盾重重,办事掣肘,第一批运抵之粮草,竟因文书格式不合旧例,被扣在关隘之外!叶秋将军派人催促数次,皆无果!此事已在北疆军中引起非议!”
此言一出,静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叶明的心猛地一沉!这绝对是崔家安排的又一场戏!
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将北疆推行新制必然遇到的、却被刻意放大的困难,捅到顾炎面前!这是要当场打他的脸,证明他的新政“不切实际”!
顾炎的目光再次投向叶明,带着审视。
叶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和焦虑。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可能显得苍白。
他迎着顾炎的目光,坦然道:“先生,新制初立,触及旧利,遇到阻力甚至刁难,在晚辈预料之中。此事,正说明改革之必要与艰难!若因一时挫折便否定新制,则积弊永无清除之日!晚辈稍后便去查明此事,若确系有人故意刁难,定当严惩不贷,确保北疆将士所需,绝不受此等官僚习气延误!”
他的回应,没有推诿,没有慌乱,而是将问题归结为“改革必然遇到的阻力”,并表达了坚决解决问题的态度。
顾炎看着他,良久,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门外道:“此事老夫已知晓,你且退下吧。”
门外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悻悻离去。
顾炎重新看向叶明,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叶侍读,老夫一生,见过太多慷慨激昂之言,亦见过太多半途而废之举。改革之难,难于上青天。非但有旧势力阻挠,更有执行中之千头万绪,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甚至遗祸更烈。你……好自为之。”
他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但这句“好自为之”,却蕴含着一种超越简单认同的、更深沉的意味。那是一种对前行者艰难的理解,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多谢先生教诲!”叶明郑重行礼。他知道,这次清谈,他虽然没有得到顾炎明确的公开支持,但至少赢得了这位大儒的理解和某种程度上的默许,这已是极大的成功!
离开清源书院,叶明立刻吩咐韩猛:“立刻动用北疆所有渠道,彻查军需被扣之事!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具体情况如何!快!”
他知道,与顾炎的交锋暂告段落,但京中与北疆的暗战,却因此事,骤然升级!他必须立刻反击,绝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局面,被对手这一记阴招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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