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收到消息的萧蔷果然气坏了。
“背什么背，本充媛才不背！”她叉着腰，对着上首负责督导御妻的公公发脾气。
张公公苦着脸，这位风头正盛又背景强硬的充媛，他哪敢如约束旁人那般严苛，只能唯唯诺诺应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蔷自己不肯背，却也不让别人安生。
瞧见门外在徐慧搀扶下，勉强能走动的武如意，她眼珠一转，坏主意便上心头，带着两个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上前，二话不说夺过两人手中书卷：
“装模作样，你们生了几双眼，要这许多书做什么？拿来吧你！”
武如意伤势未愈，面色苍白，全靠徐慧扶着才未跌倒。她抬眼望向萧蔷，眸中满是疲惫与无力，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徐慧倒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时光流转，转眼到了长孙皇后忌辰。
早朝过后，李世民特地留下妻兄长孙无忌，太极殿内气氛凝肃，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哀思。
长孙无忌面容悲戚，眼中浸满对妹妹的追念，却仍拱手道：
“陛下有些日子未去乾祥宫了。再者，韦贵妃的外甥女既已入宫，还望您以子嗣为重。”
李世民看着那与发妻依稀相似的眉眼，耳闻他义正辞严地劝谏自己临幸六宫，尤其提及让他近来夜夜情思翻涌的萧蔷，复杂情绪猛地袭上心头，
是欲望被道破的羞惭，在亡妻忌辰想着他人的愧疚？亦或是被臣子干涉私事的不悦？
种种情绪交织成网，在帝王胸中凝成一股沉重郁结之气，堵得他呼吸都窒涩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与冰冷：“辅机，你是朕的宰相，该操心的是国事，不是朕的家事！”
长孙无忌一怔，忙躬身请罪，再不敢多言。
殿内霎时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世民望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穹，只觉胸口似扎着一根细刺。
接下来的一整天，帝王都笼罩在低气压中，王德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伺候，生怕触了霉头。
夜幕降临，为故后忌辰所设的宫宴伊始。
丝竹管弦奏着庄重哀婉的乐曲，李世民端坐御座之上，一杯接一杯地独饮，俊朗面容在宫灯映照下略显阴沉，目光却不时扫过殿中央那片空地，静候某个身影出现。
节目依次上演，或清雅古琴，或柔婉舞姿，终于，轮到《兰陵王入阵曲》：
鼓点骤起，由缓至急，一众身着鹅黄儒裙、面覆银具的秀女翩然入场，舞姿整齐，长袖翻飞间勾勒出沙场阵列的雏形，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压轴登场的那道倩影牢牢攫住。
少女身裹特制的火红战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腰臀曲线，如云青丝绾作高耸孔雀髻，金环束发，面覆嵌红宝石的兰陵王面具，只露出纤巧下颌与那双勾魂摄魄的明眸，
她旋舞于众女之间，宛若自炽焰中诞生的精灵，顷刻成为整座殿宇的焦点。
乐声渐趋激昂，萧蔷随之腾跃，她的身段无疑是极美的，每一处转折皆蕴着浑然天成的柔韧与力量，将绝世尤物的资本展露无遗，然而，舞姿中毫无破阵的恢宏悲壮，反而尽是妖冶秾艳的风情，似一只展示华羽的孔雀，在阵前肆意张扬自己的美丽。
旁侧督演的赵司乐看得掌心沁汗，本该英气勃发的扬臂动作，被她作出缠绵缱绻的邀约之态——这萧充媛全然偏离了舞曲风骨，太过轻浮妖媚了！
她惴惴偷觑御座，却见陛下不知何时已搁下酒盏，身躯微向前倾，深邃眼眸一瞬不瞬地凝在萧蔷身上，目光灼烈得几乎要将那抹艳色点燃。
赵司乐心头咯噔一声，随即又是释然，看来，无论此舞是否合规，这位萧充媛，今夜之后，注定要圣眷加身了。
同样捕捉到帝王异常专注的，还有席间的韦贵妃、殷德妃与杨淑妃，素来不睦的三妃此刻俱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深切的忌惮。
而阿纯脑海里，原主娇脆嗓音带着不满响起：“陛下真奇怪，你跳得这般好看，他怎么还阴沉着脸盯着你啊？”
阿纯温声安抚：“没事，你玩儿去吧。”
萧蔷：？？？
最后一个鼓点戛然而止，少女以一个极柔软的后仰定格，宛若一株盛放到极致的赤色曼陀罗，胸前丰盈随着轻喘微微起伏，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撩人。
殿内落针可闻，众人的视线在御座与那抹红衣间逡巡，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久久未语，只凝望着那抹刺眼的红，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御座扶手，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调听不出喜怒：
“摘下面具。”
萧蔷依言抬手，轻解脑后系带，露出一张足以令满室生辉的容颜——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胜雪间缀着舞后的绯红，为绝色姿容更添三分娇艳，眼波流转时既有少女明媚，又蕴着浑然天成的妖娆媚意，真正是艳光四射，不可逼视，席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
李世民眼底掠过转瞬即逝的惊艳，随即被更浓烈的逗弄心思取代：“舞跳得不错，该赏。”
见少女面上绽出毫不掩饰的欣喜，他满意地话锋一转：“不过，朕记得还颁布过另一项任务。萧充媛，《女则》，你可会背了？”
萧蔷的笑靥瞬间凝固，秀眉紧紧蹙了起来，娇唇抿着，显然是不情愿回答。
瞧她这般情态，世民愉悦不已，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若背不出，朕的赏赐便没了，非但无赏，还要罚。”
少女急得脱口而出：“那些糟粕有什么可背的！”
“蔷儿，休得胡言！”韦贵妃脸色骤变，急忙呵斥，转向帝王时强挤笑颜，“陛下恕罪，蔷儿年少无知，口无遮拦，臣妾定当严加管教......”
谁知气头上的萧蔷十头牛也拉不住，她上前一步，仰起头，带着不谙世事的莽撞与娇蛮：
“我没说错！凭什么女子就要有‘则’有‘训’，被条条框框束缚？你怎不编本《夺天下论》让男子学习背诵呢！”
满殿死寂，韦贵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起身指着她厉声怒喝：“你疯了不成？还不跪下向陛下请罪！”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屏息等待帝王的雷霆之怒。
李世民面沉如水，目光紧紧锁住台下那个因激动而双颊绯红、眸中跳动着火焰的少女，唯他自己知晓，心底竟未因这番不逊之言生出多少怒意。
这种失控的感觉，尤其在文德忌辰，让他涌起强烈的自我厌弃与背叛感——他对发妻的追思，难道如此浅薄，轻易就被个嚣张的小女子搅乱？
这令帝王真正恼怒起来。
“好，很好，”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萧充媛既视《女则》为糟粕，视朕的旨意为无物，想来是心思澄明，无需这些外物规训了。”
他猛地拂袖：“王德！”
“奴才在。”王德连忙上前。
“将萧充媛带下去，关入甘露殿偏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半步！”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但细细一品，都觉出几分蹊跷——甘露殿是陛下寝宫，将妃嫔关在那里思过......？
然而，萧蔷显然没反应过来，杏眼盈满委屈，被宫人请下时，还不甘地回瞪帝王一眼。
李世民凝望她渐远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坐回御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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