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没有撑过冬天，甚至没有撑过那个夏天。
炎热的夏天，外面冒着热气，而医院的病房里空调从未间断。奶奶走的时候很安静，什么也没说，就像是睡过去了，直到心电图慢慢变成一根直线，夏青青才渐渐意识过来，奶奶永远地离开了她。
那一瞬间，她没有悲伤，而是恍惚，她握住奶奶的手，感受着温度一点点消失。她把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最后的余温。
高考结束后，她来医院照顾奶奶，哪也没去过，可24小时的陪伴，仅仅只过去了5天。她在奶奶耳边不停地说着话，可奶奶睁眼后完全不记得她，醒来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奶奶睡得时间越来越长，直到今天，奶奶永远睡了过去。
医院很快联系了夏联，夏联和姑姑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和坐在边上帮奶奶梳头发的夏青青。
赵莉梅看见了，一把拉开夏青青：“你干什么？这个事会有专业的人做，不用你。”
夏青青使不上力，一下就被赵莉梅拉开，眼睛一直盯着奶奶。脑袋里的嗡鸣声一直在响，响的人心烦，又让人平静下来。
她站在边上，看着奶奶被人抬走，跟着夏联，办好了所有手续。
几天后，奶奶下葬，夏帆云是长孙，回来带队，走在队伍最前面，端着骨灰盒。
在葬礼上，夏青青没有哭，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夏青青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现在的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一旦她哭了，她将没办法再控制。而在事情全部结束之前，她还不能倒下。
不管奶奶变成什么样，夏青青的目光都没有在奶奶身上移开，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假装奶奶还在身边，假装奶奶还在陪着她，陪她度过接下来的一段艰难时光。
奶奶的头七，夏帆云刚好放假回来，大家一起在奶奶坟前烧了纸。奶奶和爷爷合葬在一起，这是他们生前交待的。
回到老家时已经不早了，6个人打算就在老家住下。
晚饭前，邻居拿着手电筒来了家里。
夏青青看见邻居手里的东西，一下就知道那是什么。
她偏过头，看了眼夏联和姑姑，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饭。
“都到齐了？节哀顺变。夏叔之前在我这里留了点东西，让我……到时候了给你们送过来，我看着，时候也差不多到了，也该让两口子安心了。”
夏联现在是一家之主，上前迎客，接过邻居手里的东西，很厚一沓。拆开一看，里面是三个信封，其中一个尤其厚。
大家现在也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了，立马向邻居道谢并倒了杯茶。
“我就不坐了，这是你们的家事，东西送到了，我答应夏叔的也就完成了，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都是喜丧走的。”邻居说完拍了拍夏联的肩，朝里面招呼了一下便打着手电回家去了。
他们其实并不难过，从开始到结束，大家就像是活动一般，现在活动结束了，他们都松了口气。
最后的那个信封里，装的是钱、存折和卡，有零有整，是爷爷奶奶全部的积蓄，夏联和姑姑算了一下，将近二十万。
“爸妈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姑姑翻看着存折和卡，想看看到底有多少。
赵莉梅从袋子里拿出另外两个信封，其中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夏青青的名字：“来青青，这个写了你的名字，是给你的，没想到爷爷奶奶这么喜欢你，难怪你要去陪奶奶。”
夏青青听着有些别扭，但她的注意力都在信封上。
打开信封的瞬间，熟悉的字迹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有两张纸，字迹不一样，夏青青猜测，那应该是奶奶给她写的。
在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夏青青的情绪就已经几近崩溃，她不敢再往下看过去，于是慌乱地把它收好，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看着夏联他们。
另一封信里，是爷爷奶奶为这些遗产找的归属。
现金夏联和姑姑一人一半，存折里的钱用来夏帆云结婚的时候用，而这所老房子，则归夏青青所有。
赵莉梅把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前面都很正常，夏帆云是唯一的亲孙子，有结婚的钱不足为奇，他们震惊的，是这所房子直接跳过了夏联，直接给到了夏青青。
“难怪你那么喜欢你奶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有这个想法。”赵莉梅用着外人看来开玩笑的语气，其实彼此都清楚，这并不是玩笑话，但夏青青没法反驳，因为她确实比他们早知道一点。
“房产证是不是在你那里？”夏联问道。
夏青青没说话，夏联着急了：“说话，是不是在你那里，这不是小事。”
一栋房子，怎么会是小事。
“是。”
“房产证在哪里？”
“我这里。”
“你放哪了？”
夏青青不说话，抬头看着夏联，她看见夏联眼里有着急，有愤怒，有不甘，唯独没有悲伤。夏青青眼里闪过一丝讽刺，笑了一下：“你们打算干嘛？”
赵莉梅永远会在这时候出来充当一个好人，但永远不会向着她：“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不懂，房产证这个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不懂。”
他们总说她不懂，实际上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们需要她不知道。这一次，她为自己，为爷爷，为奶奶，就是不为他们。
“爷爷奶奶给我了就是我的。”
“这个房子给你有什么用？”
“给你们有什么用？卖给别人吗？”
“不买能怎么办？要不是你爷爷奶奶那时候不肯搬出来，早我都卖了，还轮得到你。”夏联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夏青青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夏联的巴掌就会落到脸上。
但夏青青这一次不会再退缩，夏联喊，那她也喊，甚至喊得比他还大声，她拍桌而起：“爷爷奶奶那时候没卖成，在我这里你们也别想卖成。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怎么处置是我的事。”
“你拍什么桌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我是你爸，你就这样和我说话啊？你的教养呢？”
人在无理的时候，伦理便成了争论中最后的砝码。
“奶奶一走你们就这么着急卖房子，你们的良心呢！”
夏青青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吼完后整个大厅里死一般寂静，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好，你要守着这个房子是吧，那你就自己在这里守着，慢慢守，守到死。”
夏联拿着爷爷奶奶留下的遗产转身朝门口走，赵莉梅想叫夏青青拦着夏联，却被夏联呵斥住：“都走，都上车。”
“青青，你给你爸道个歉。”
“我不要听这些，都上车。”
夏联现在脸已经被气到充血，理智早已没有，赵莉梅和姑姑知道，如果没有人陪在夏联身边劝他，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赵莉梅跟着上了车，让夏帆云留下来照顾夏青青。
“夏帆云，你还在那里干嘛！”夏联在催夏帆云上车。
“我在这里看着妹妹。”
“她不用你看，你给我上车！”
夏联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头变得格外大声，一字一句全部落入夏青青的耳朵。
在夏联看不见的地方，她轻轻地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你一个人可以吗？”夏帆云担忧地看着夏青青，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车上夏联还在催促着，颇有一种夏帆云不上车，他就一直喊下去的架势。
“去吧，再不去，等下大家都知道了。”
“……”
在夏联又喊了一次后，夏帆云开始朝门口走去：“我明天来找你。”
她听见夏帆云开车门的声音，然后是关车门，紧接着是引擎启动的声音，最后是一片宁静。夏天，门外蛙声与知了声不停地响，成了难得的祥和。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夏青青脱力般坐回了凳子上，饭桌上是吃到一半的饭，耳边是刚才争吵时的话，好吵，却又有一种解脱感。
该来的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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