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皇庄。
楚源水、幽州河交汇处,土地肥沃,冠绝幽州郡。
十月农时,家家户户忙着收拾麦穗,晒干草枝,用以防寒等事。
几里之外,广阔的刘氏皇庄深处。
一间屋子里,门窗紧闭,
除了缝隙里透来的几缕白光,整个房间极度灰暗。
‘哐当’一声,一个不修边幅,衣裳凌乱的八尺汉子,晃了晃酒壶,随手丢掉后大喊道,
“酒!给本将军送酒来。酒……”
三皇子李定,在渤海投降后,
知道此生再无对付太子妃等族的机会,
加之,母亲李贞被赐死,他无任何帮助后。
遂,意志消沉,每日饮酒,萎靡不振。
可今日,不知为何,李定叫唤了几声,
门外刘投罐、刘投壶等人,竟然还不送酒来。
为此,李定勃然大怒,边走边呵斥道,“你们两个混蛋……也看不起本皇子了?酒呢!”
李定快步向前,双臂用力,愤怒的拉开雕花门,
可院子里的场景,让他不禁眼神一凝,呆愣在原地。
刘投罐、刘投壶远在七八步外,在他们身后,还整整齐齐站了数百甲兵。
门口长廊,是身覆戎甲的郭云儿,恨铁不成钢的盯着李定。
“哼哼哼……”屋外的情况,让李定忍不住讥讽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几乎前俯后仰十几息后,才摇头冷哼道,
“李信回来,是不是我们要准备上路了?!”
“是。”郭云儿的回应很干脆。
说完这句,她英气勃勃的替李定整理圆肩赵装,
一边抹平衣服上的褶子,一边看着李定的眼睛冷声道,
“要死。咱们也要死得体面。你说是吗?相公。”
郭云儿的话,就像一把尖刀,捅进了李定的胸口,三皇子一把甩开他的手,
退入房间后,近乎崩溃手舞足蹈,愤怒不解道,“本将军不明白,你特么可以不死的,你跟我干嘛?”
“说你蠢吧……你又不是个蠢人。你说……”
屋内,
光线灰暗,
李定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他看见门外,身覆戎装的郭云儿泪流满面,痴痴的呆儿象后,
叹息一声,沉默的任由几个辅兵,给自己上甲。
人靠衣装马靠鞍。
李定本就继承了周云的外貌,此刻剑眉星目,甲胄粼光闪动,好一个翩翩少年赵将。
“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就跟本皇子一起上路。”
长廊屋檐,风铃响动。
李定温柔的牵着郭云儿满是老茧的手,拉着她一起走出了小院。
这一瞬间,郭云儿忍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嗯……我跟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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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始六年,十月三日。
赵人的帝都幽州,出现了两支庞大的军队。
新皇帝在登基后,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便指挥三万赵军包围了刘氏皇庄。
一时间,幽州河畔,兵马如海,旗帜如林,
铁甲寒光,金戈长槊,遮天蔽日。
战鼓如雷,号角嗡鸣中。
大赵皇帝李信立于巨大的帅车之上,大手一挥。
前方四个军阵,踏起尘土,盾山矛林,强弓劲弩,缓缓向刘氏皇庄推进。
可本该固守庄墙的刘家人,并没有选择龟缩。
八千精锐,前方‘叮当叮当’不停敲打大盾立杆,后排长枪手怒目而视。
弓弩羽箭,更是早已上弦,只待三皇子一声令下,便跟青山族人拼个你死我活。
“李信!!你们家不讲信用,枉为赵人子弟。”
“我刘氏一族坦坦荡荡,死于小人之手,真是辱没了大好男儿。”
战场中央,李定一声怒吼,在数里战场飘荡。
闻言,帝王华盖下,赵帝李信嘴角冷笑,
随后,他气血沸腾,一声大喝,盖过了李定的声音,
“信用?与你们何须讲信用。你等固守渤海郡,同样是死。”
“如今,多活了十个月,还得感谢朕的仁慈。哈哈哈……”
怒吼完这几句,李信手持金鞭,口含天宪道,
“废话少说,昔日你等屡屡作乱,既不成事,便要想到今日。”
“放下屠刀,便可活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正午时分,阳光洒向幽州河畔,
两支甲胄闪烁的赵人最强兵马,即将展开血拼。
可就在李信居高临下,狞笑的冷视李定、郭云儿,
而三皇子一族,也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时,
苍凉的号角,从队伍后方响起,
几万大军的目光,皆被烟尘滚滚,疾驰而来的太后队伍吸引了。
两军阵前,太后华车停下,
雍容华贵的李娘子在剑拔弩张的大军前方,缓缓被宫娥、太监搀扶下了金木大车。
手持金杖,一边走一边无奈瞧了瞧赵人儿郎,行至赵帝帅车前时,
李娘子面无表情,一声冷喝,“皇帝!下来。”
“母亲……”
“哀家叫你下来。”金杖一顿地,李娘子怒吼后。
赵帝李信只能深呼吸一口,从帝王帅车上,翻身而下。
“你要干什么?”
“杀……杀了这些敌人啊!母亲,他们之前何等苛责你啊。”
听着大儿子心中的怒火,为母亲出头。
可头发半白的李娘子,根本毫无感动,不屑的冷笑一声道,
“你是皇帝!哀家的幽水之誓,就等于是你说的。”
“你背信弃义,你要几十万赵军怎么看你?他们还会相信你吗。”
“昔日与有过节的北疆宗族,人人自危。各地节度使心生恐惧,江山还能稳吗?”
“没人服你,底下的人也会阳奉阴违。你圣命出不了幽州。你会成为一个没有力量的皇帝!”
说完这些,
李娘子见李信脸色依旧不服,急得伸手就给他头盔打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
“赵人的血已经流得太多,你还要自相残杀?”
“你算他们的过,可你算他们的功吗?没有刘黑豹、李贞,没有公孙族人、郭家族人冲锋陷阵,大赵国能有今天。”
“他们在你父皇驾崩后,没有造成赵国大动乱,毁了武川人的江山,这就是功劳。”
“刘邦未杀季布,刘秀不杀朱鲔。你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如何容纳天下?”
两军阵前,
一声不甘的长叹,在大赵皇帝李信的喉咙里发出。
昨日方才算是登基的新皇帝李信,
第一次行动,便是草草收场。
母亲一番言语苛责后,李信并不是悟性低下之人,他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
只是,河风潇潇,战旗飘扬间。
李信仰头,望着前方严阵以待的八千刘氏族人,想杀却不可行的憋屈,
让他怒火中烧,大喊一声,发泄之后,
皇帝甲胄响动,转身怒吼道,
“帝营,撤军!!”
赵国兵马,十几年来连灭东西突厥、高句丽、高昌,占据河北、关中,打下偌大的数万里疆土,
其军事组织力已经发展到了冷兵器的巅峰。
幽州河畔,随着皇帝一声令下,
数万兵卒踏起烟尘,有条不紊的慢慢转换阵型,撤掉了对刘氏皇庄的包围。
小片刻后,
肥沃的耕地里,空空如也,几乎找不到大军留下的痕迹。
刘氏皇庄前方,
李娘子见事情已了,望着几百步外,家道落魄,仅有八千子弟的定皇子。
他们败了。
长达几年的政敌,青山勋贵恨之入骨的刘氏,真的倒下时,
李娘子依稀可见的绝美眼眸里,没有任何开心。
她想到的是,贞妹妹陪她在武川镇,顶着箭雨投下火油罐。
贞娘子在他们前往洛阳,兢兢业业的守着北疆。
还有李定是个小娃娃时,跟在她这个大娘身后,亦步亦趋的往昔。
“哎……小绿,写懿旨吧。让李定去自己的封地。”
李娘子不傻,她能保李定一次,保不了李定一生。
幽州郡,刘氏一族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封地?封哪里啊。”皇宫女官之首小绿有些疑惑,李定的封地一直都悬而未决呢。
“高句丽平京就不错,后面还有新罗、百济。就封定儿为朝鲜王吧,替赵国去开疆扩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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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始六年,
十月中旬。
皇帝李信圣旨,高句丽逆贼屡屡犯边,
封三皇子李定为镇东将军,出征平京,剿灭残敌,并永镇东疆。
落日,如红豆,
残阳,沉江沿。
楚源水渡口,北风萧瑟,
长长的队伍,蜿蜒如蛇,一眼望不到边。
就当天色即将昏暗时,
刘氏大纛下,身覆玄甲,眼神迷茫的三皇子李定,
忽然目光一怔,听见了身后一声远远的大喊。
“三弟,三弟!!去了苦寒之地,要保重啊。”
冀州,平原辽阔。
一处土坡之上,瘦弱的二皇子李安,策马驻足,挥手高声呼喊。
那远去的队伍里,有他少年时期的玩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血浓于水的兄弟之间,最终会如此疏远。
但今日,三弟要走,他还是冒险出来相送。
因为,李安知道,这一别,此生将再难重逢。
大风吹幽州,军旗潇潇。
土坡上,李安目光深邃,长袖随风而动。
可忽然,他看见一匹快马,在夕阳下,奔腾如飞,不是他勇武的三弟,又是何人?
“二哥!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来。”
李安、李定两人,一直羡慕对方,他们都得到了对方梦寐以求的东西。
李安聪慧过人,计谋无双。李定武者天赋极高,十二三岁便身高八尺,跨入九品武者。
“嘿嘿嘿……听说长白山南边,有几个郡的好地方,够便宜你小子了。”
“哈哈,”闻言,李定无奈的摸了摸后脑,嬉笑道,“大娘对我好,我心里记着呢。”
“今后世世代代,只要是我赵人当政,我便替你们守好东边。”
“那若不是呢?”李安听出三弟言外之意,当即点破。
“那就……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了。”
大风习习,土坡之上,
两骑并立,互述兄弟之谊。
某一刻,李安手指点着李定,笑着提醒道,“你啊,还是城府不够。”
“若是我,方才那句话,就不能说出来。”
大平原上,烟尘滚滚,有骑兵来了。
听见马蹄声,李安回头,
见身后几里的骑兵队伍,知道朝堂的人来了。
此情此景,他无奈叹息一声,对李定行赵礼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了……就此别过吧。三弟,二哥能有你当兄弟,这辈子值了。”
跨下西域马,身覆玄甲的李定,本不该多言,
但他犹豫几息后,想到这个一起从火海里侥幸存活的二哥,还是开口提醒道,
“二哥,你也珍重啊。小心太子嫡系,他们会对你动手的。天家残忍,你要早做准备啊。”
“呵呵……”闻言,十三岁不到,瘦弱的李安展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红日西下,
河水波光粼粼。
李安立于土坡,遥望西边红光漫天,自嘲的摇了摇头道,
“准备?拿什么准备。”
“生死有命,万物有缘。我只能随波逐流,静候他人之思。”
“哈哈哈,三弟,但愿我们后会无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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