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光,是在午夜彻底熄灭的。
没有预兆,没有渐变。
上一秒还看得见零星灯火,下一秒,整座祁明城就沉进了完全的黑暗里。
紧接着,声音取代了一切。
建筑坍塌的闷响从不同方向传来,玻璃成片碎裂。
然后是尖叫——短促、密集,又很快被另一种声音盖过。
那是某种黏腻的、拖拽着什么东西的爬行声。
从下水道口,从暗巷深处,从所有阴影覆盖的地方涌出来。
城东北,慕容家庄园的围墙在第三次撞击后轰然垮塌。
尘土扬起,月光勉强照出那些闯入者的轮廓——
佝偻着,四肢着地,眼睛在黑暗里泛着不正常的红光。
不是野兽,但也绝不是人。
“后门!全部往后门撤!”
管家的喊声已经嘶哑。
庭院里乱成一片。
佣人搀着老人,女眷抱着孩子,在狭窄的廊道里推挤、奔跑。
没有人组织反击。
庄园的防御系统在断电那一刻就成了废铁。
慕容怜折被母亲紧紧攥着手腕。
她跌跌撞撞地跑,呼吸灼着喉咙。
余光里,她看见二叔试着举起一张红木椅子砸向窗口。
下一秒,整扇窗框连着墙体被外面的东西扯碎,二叔消失在飞扬的碎砖后面。
惨叫只持续了半秒。
“别看!”
母亲拽着她向前,可那股腐烂的甜腥味已经钻进鼻腔。
前院传来更多玻璃破碎的声音,重物倒地,瓷器摔碎。
哭喊、奔跑、撞击......还有那种越来越近的、湿漉漉的爬行声。
所有声音搅在一起,淹没了这座曾经的体面宅院。
他们终于挤到了后门。
父亲站在门外的巷子里,手里握着一根从花园拆下来的铁栅栏断口,尖头对着黑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的筋在一下下跳。
“清点人数。”
他的声音出奇地稳:“能动的,跟上。”
慕容怜折被母亲拉出门外。
她回头看了一眼。
庄园的主楼还立在那里,只是大半窗户已经成了黑窟窿。
她房间那扇窗还完好,窗纱被风吹得鼓起来,飘在夜色里。
那是她十八年人生的全部视野。
现在,它正被黑暗一口口吞掉。
“走!”
父亲低喝一声,铁栅栏刺穿了第一个从门内扑出来的黑影。
液体溅开的嗤响混着短促的嘶吼。
他没有抽回武器,而是直接松手,转身推了一把最近的人。
“跑!往驻军方向跑!别回头!”
人群开始移动,踉跄、推搡、有人摔倒又被拽起来。
慕容怜折被夹在中间,只能机械地迈腿。
............
街道上是更大的混乱。
车撞在路灯柱上,门敞着,里面空无一人。
商店橱窗全碎了,货品散落一地,被踩进污泥和不明颜色的液体里。
远处有火光亮起来,黑烟滚进夜空。
声音在这里混浊地交织着。
哭叫、怒吼、玻璃碎裂、金属扭曲......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非人的嘶鸣。
他们这一队人很快被冲散。
慕容怜折只记得母亲的手突然松了。
她回头,看见母亲被一个倒下的货架绊倒。
货架后面,两只佝偻的身影正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她想喊,声音却堵在喉咙里。
有人从旁边猛地拽了她一把。
“别停!”
是管家的女儿,脸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谁的。
女孩最后看见的画面,是母亲自己爬了起来。
但没有朝她这边跑,反而转身,抓起货架上掉落的半截金属,朝着那两只东西抡了过去。
然后人流涌过来,隔断了视线。
慕容怜折再也没见过母亲。
她在混乱中跑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肺疼得像要炸开,直到身边只剩下零星的、陌生而惊恐的面孔。
直到,枪声开始在远处响起——
那是城外驻军终于推进到这里的声音。
天快亮的时候,她在一处垮了半边的公交站棚下找到了父亲。
他独自一人,坐在倒地的广告牌上。
身上有两个血窟窿,正往外冒着血。
那是慕容怜折第一次记住这个颜色,也不再怕这个颜色。
他抬头看她,看了很久,好像才认出她是谁。
第一句话,不是“你妈妈呢”,也不是“其他人呢”。
“联盟的救援点在南门。”
“记住,以后的世界,不需要弱者了。”
慕容怜折站在原地,看着父亲逐渐不动的身体。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很湿。
却忘了那是什么感觉。
............
再后来。
官方的人终于接管了祁明城。
那些非人的怪物渐渐少了,街道上开始出现清扫车和狩夜的巡逻队。
活下来的慕容家人,也变了很多。
管事的换成了她不认识的长辈,说话带着陌生的口音——大约是旁系里爬上来的。
她没去记名字,也没必要记。
有一天,她在偏厅门外听见里面的交谈。
“马家家主死了?”
“嗯,动手那人......听说原本是狩夜出来的,叫顾晟。”
“啧,麻烦了,我们和马家的交易链还没解,运过去的结晶全断了。”
“只能另找路子。”
“家里不是还养着些没用的东西吗?该用就得用。”
她站在阴影里,没动。
话里的意思她听得懂。
结晶、路子、“没用的东西”——
每一个词都指向同一种活法,一种她正被推过去的活法。
而她,确实也在那个“没用的东西”的范畴里。
............
再后来,她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手里握着剑,纯白剑身上流淌着赤红的光。
手起,剑落,那些人的喉咙便断了。
没有多余动作,脸上也没有表情。
那双眼睛里,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里面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之后,她才知道。
在这个什么都变了的世界里,还有人会带她去喝热咖啡。
会在她睡着后,守在一旁,直到天亮。
有人用自身的举动告诉她。
什么是温度,什么是感情。
什么......是不该忘记的东西。
————————
不知什么时候,慕容怜折闭上了眼睛。
额发被汗黏在脸侧,呼吸放得很轻、很缓。
莫心雪的手仍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动作很轻,也很慢。
自己的嘴唇却抿得发白。
她抬起眼,望向沙发。
顾晟还在睡,眉头微微蹙着,不知梦见了什么。
怪不得。
怪不得他当初离开祁明城时,走得那么干脆。
干脆得......几乎像逃。
那时的他,是不是也以为,这女孩遭遇的一切,都和自己有关?
即便后来知道了不一样的真相。
即便他从来不说。
这些年里,他到底有没有真的释怀过。
又有没有真的......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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