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在船舷两侧嘶吼着向后奔涌，乌篷快船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如同挣脱了罗网的游鱼，拼命向着下游驶去。
舱内，油灯的光晕在剧烈摇晃，将温瑶凝重而坚毅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一手紧紧扶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陈老花，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怀中那个以油布严密包裹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包裹——王妃的血书、绝笔信，还有那张勾画着帝国隐患的江南水道秘图。
石磊站在船头，臂膀上草草包扎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全部的精力都用于扫视雾气朦胧的江面。
那双经历过沙场的眼睛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波纹或远处的帆影。
水师巡逻船的出现惊退了那些如附骨之蛆的水鬼快艇，但谁都知道，这暂时的安全脆弱得如同薄冰。
“小姐，我们暂时甩开他们了，但不能掉以轻心。”石磊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风浪声中，“对方连军弩都能动用，在水师里未必没有眼线。赵校尉能护我们一时，护不了一路。”
温瑶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寒冷空气，强迫自己从傅韶景断后迎敌的惊心一幕中抽离思绪。此刻，她必须是冷静的决策者。“我知道，依你看，他们下一步会在哪里拦截？”
“北上的主水道就那么几条，过了杭州湾，进入运河段，河道变窄，城镇增多，他们更容易设卡盘查，也更方便调动人手。”石磊眉头紧锁，“我们必须尽快决定，是继续冒险走水路争取速度，还是寻机上岸，改走陆路，虽然慢些，但更灵活隐蔽。”
温瑶的目光落在昏迷的陈老花身上，老人干瘦的脸上即使在昏睡中也带着惊惧的痕迹。
“陈老的身体经不起颠簸跋涉，水路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但正如你所说，主水道太危险……”她沉吟片刻，脑中飞速回忆着母亲给的锦绣行沿线据点图，“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暂避，补充给养，还能换更不起眼的小船。”
“何处？”
“再往下游三十里，运河岔口往西，有一处我们温家的蚕丝仓库，位于支流畔，颇为隐蔽。管事周诚是母亲的心腹，绝对可靠。”温瑶果断道，“我们去那里稍作休整，也为陈老寻个郎中。之后，或换船，或分兵，再作计较。”
石磊略一思忖，重重点头：“好！就依小姐所言。”他立刻向船尾的船夫打出手势，调整航向。
与此同时，杭州城内，破晓的微光艰难地穿透狭窄巷陌上空的湿气。
傅韶景靠在一处废弃宅院门廊的阴影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而压抑。玄色衣袍被鲜血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左肩的刀伤和右腿的划伤尚可忍受，最麻烦的是强行催动内力引发的丹田虚空和那隐隐欲动的寒气反噬。
巷外，搜捕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并未远去，反而愈发密集，甚至听到了衙门差役粗暴的砸门声。庞世安的能量果然惊人，竟能驱动官方力量进行全城搜索。
必须离开这里。听雨轩是龙潭虎穴，其他温家产业目标太大。皇帝离京前给予的那个名字和地址浮现在脑海——“陈记杂货”，皇家埋在江南最深的一颗钉子。
他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用牙配合右手，艰难地给左肩进行了简单的加固包扎，又处理了腿上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鬓角。他深吸一口气，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撑起身，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借着地形和渐褪的夜色掩护，向着记忆中的方向挪移。
途中，他顺手“借”了一件晾晒的普通灰色粗布衣换下血衣，又用尘土抹脏了脸，微微佝偻起身体，改变步态，让自己融入这城市最早起忙碌的贫苦人流中。
几次与搜捕队伍擦肩而过，甚至有一次差点被一个眼尖的差役拦住盘问，他都凭借过人的机智和伪装险之又险地避开。
当他终于抵达那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找到那间挂着“陈记杂货”破旧招牌的小铺子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绕到后巷，按照特定的节奏，轻轻叩响了那扇油腻的木门。
短暂的寂静后，门扉裂开一条缝，一双饱经风霜却异常警惕的眼睛打量着他。
“天干物燥。”傅韶景气息微弱，吐出暗号上半句。
门后人沉默一瞬，低声回应：“小心火烛。”
暗号对上。木门迅速打开，一个貌不惊人、身形干瘦的老者将他一把拉了进去，随即关门落栓。屋内堆满杂物，却井然有序。
“阁下是？”老者低声问，目光落在傅韶景苍白如纸的脸上和身上无法完全掩盖的血迹。
“姓傅。”傅韶景吐出这个字，同时勉力从怀中摸出那枚刻有特殊云纹的令牌一角。
老者——陈默——脸色骤然一变，立刻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无比的恭敬与凝重：“原来是影卫大人！小人陈默，恭候多时！”他连忙搀扶住几乎虚脱的傅韶景，“大人伤得不轻，快随我来内室！”
内室更加隐蔽，设施简单却齐全。陈默手脚麻利地取来清水、金疮药和干净布条，小心地为傅韶景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又拿出内服的固本培元丹让他服下。
“追杀大人的，是庞家的人？”陈默一边处理一边低声问。
“不止。”傅韶景闭目调息，感受药力化开，“有江湖死士，疑似有官门中人插手。庞世安背后的网，比预想的更深。你立刻设法，用最快渠道传讯京城。”他睁开眼，眼神锐利依旧，“内容：江南水道秘图已获，庞福押送疑为特殊人员或物资往皇陵方向，幕后涉前朝余孽及军中蠹虫，请陛下彻查水路及相关驻军。另，吾暂安，温瑶携人证物证由水路撤离，情况未明，请速遣人接应保护。”
陈默神色凝重，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小人明白，这就去办！大人您安心在此修养，外面便是翻个底朝天，也寻不到这里。”
陈默退出去后，室内只剩下傅韶景一人。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痛疯狂叫嚣着要他沉睡，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温瑶他们顺利逃脱了吗？那张水道图会引发怎样的震动？庞福船上的“货”究竟是什么？五皇子那看似关切实则莫测的探问……还有那“金凤凰”与“鬼面具”的真实面目……无数线索和疑问在脑中交织盘旋。他必须尽快恢复，江南的棋局远未结束，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迷雾之后。
京城，皇宫大内。武顺帝看着几乎同时送达的两份密报——一份来自杭州水师的官方急报，另一份来自刚刚激活的暗线“陈默”——他的面容沉静如水，但眼底深处翻涌的却是足以冻结血液的雷霆之怒。
“水道秘图……皇陵……前朝余孽……军中败类……”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好，好得很！竟把爪子伸到朕的江山根基里来了！”
他之前对祭坛之事已有警觉，却未料到对方的势力如此盘根错节，野心如此包天！这已非简单的宫闱陷害，而是动摇国本的阴谋！
“影卫！”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威严。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跪伏在御前。
“即刻密传兵部尚书入宫议事。要绝对隐秘。”“加派一队精锐影卫，持朕密旨，南下寻找接应温瑶一行，人证物证，务必万无一失！若有闪失，提头来见！”“彻查所有与苏杭织造局，尤其是与庞世安过往甚密的军中将领、漕运官员，列出详单，直呈御前！”“严密监控所有通往皇陵区域的水陆要道，发现庞福船队，立即扣押，敢有反抗，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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