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知道今天纺织厂门口要贴名单，但他没有空，只能一边着急一边等。
“营长，王营长找你。”
自从两天前在纺织厂见过后，陆阳就再也没见过王明贵。
“老陆。”
不过短短两天，王明贵整个人沧桑了不少，脸上的胡茬冒出来也没有心思打理，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是两天前的那套。
两人毕竟认识了10多年，又是曾经把生命交给对方的关系，陆阳看着他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让你嫂子回老家了。”
王明贵是彻底疲惫了，他豁出去脸跟沈厂长还有军区求情，最后才得以当着全家属院检讨结束这件事情。
除了周莲要检讨，他也要检讨。
陆阳只是沉默，他那天在家并没有去检讨会。
王明贵苦笑，以前他们在老家时，他还憋着一口气想要尽早把全家接来团聚。
可谁能想到，这才过了大半年就变成这个样子。
检讨会过后，王明贵羞愧难耐，铁青着脸回家，检讨会下坐着的人有很多都是他的下属，他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些人？
周莲几乎跟行尸走肉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路上碰见的邻居大概都在笑话她。
她再怎么耍小聪明，再怎么贪婪，始终都是那个在农村长大的周莲，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各种之前极少有机会见到的领导正襟危坐，那些极具威压根本不敢让人直视的人脸让她自卑又愧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宣告她罪行的检讨稿都是由妇联的人代劳的，周莲拿着那张纸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来到这里大半年，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终于认全了这张检讨纸上大部分的字，结果却是当着众人宣告自己的罪行。
底下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邻居们不时发出吸气声，看过来的眼神也都是鄙夷。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脸皮厚，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管做什么都不怕别人的眼光。
但当她坐在高高的台上，面对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终究还是弯下腰，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起来。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终究是自卑的。
婚后十来年靠着一口气把这些孩子们拉扯大，好不容易能来城里过好日子，那一瞬间周莲是扬眉吐气的。
可直到她来到这里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这里的人很多，跟她一样大字不识的人也不少，但更多的是那些生活在城里的年轻姑娘。
她来到这也没有过上人人羡慕的好日子。
这怎么行？
于是周莲靠着自己在乡下攒的经验，直接强占了的宋青家的房子，城里人都是要住楼房。
还死命念书，靠着扫盲班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还要拼命考上纺织厂的工人。
城里人哪个不是工人？
可忙活了这么久，依旧没有改变什么，她还是那个周莲。
始终融不进这里的大部分人。
二丫这两天没有去学校，她今天下楼都碰见邻居家的孩子，专门跑到她们住的这栋，对着她们家门口指指点点。
她抿了抿嘴唇还是拎着篮子去菜站买菜，选择自动忽视他们说的话。
三丫也跟在姐姐后头，她就没这么坚强，被那些人气得哽咽。
“姐？”
三丫好讨厌这里，她以前在老家时没有上过学，现在被周莲直接丢进了一年级，根本听不懂老师的话。
那些同学也是一样的笑话她，说她笨连这都听不懂，从妈这件事后估计会更严重，她已经害怕去学校了。
二丫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机械的买了一把菜回家做饭，家里其他孩子也没有出去，全都聚在那间不大的房间里。
铁蛋的脚被他爹踹了一脚后已经发青，今天疼的走不了路。
他们躲在家里，但依旧能从家属院的喇叭里听见他妈带着哭腔的声音。
三丫机械的抱着最小的弟弟，他仿佛也知道了家里的情况今天一直没有哭。
几人枯坐许久，终于听见外面门响，父母回来了。
周莲一进门就回屋哭，王明贵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后来进到房间里两人开始争吵。
“王明贵，你让我回去还不如让我去死！”
刚刚还觉得丢脸至极、羞愧难当，现在只觉得愤怒，她熬了这么多年，就为了带几个孩子出来过好日子。
村里那些人都知道他们要来随军，哪个人不羡慕他们，如果现在回去，她要怎么解释。
“你就如实说，说你偷了厂里的东西，窃取机密文件，没有脸留在这里！”
王明贵也憋着一口气，都互相往对方的心口扎刀子，恨不得拔出时能带出血肉。
两人在房间里吵得昏天黑地，就连东西都砸了不少，几个孩子吓得缩在墙角，最终也不敢出去。
外面的争吵一直持续到晚上，不知道王明贵说了什么，最后周莲只能同意回家。
“房子再过几天就退回去了，你现在可以申请换到那边去。”
王明贵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了出来，他过来找陆阳就是为了这个。
家属院的楼房紧张，如果有空位，其他人能申请去换。
“她们已经走了，屋子也收拾出来了。”
王明贵有些后悔，如果他当初能够强硬一点，在周莲把东西搬进去后把房子还给陆阳，管住她。
不让她以为凭着自己那一套能轻易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周莲还不会这么丧心病狂。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当初并不能管住她。
虽然不具备给她收拾烂摊子的能力，最开始就应该约束，告诉她这里的规则跟老家不一样。
周莲连夜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就坐火车回老家，直到她们上车前都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我们现在的房子挺好的，那套房子还是留给其他需要的人。”陆阳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嫂子一个人带这么多孩子坐火车回老家还是有些危险的。”
陆阳对周莲印象不好，但是听见王明贵居然让她们单独坐火车回老家，还是觉得不舒服。
只要王明贵想，他完全可以请到假送他们回去，即使要晚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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