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凝固的琥珀，将璃月港的喧嚣隔绝在外。年轻的夜兰没有回那间冰冷的宿舍，她独自一人，登上了俯瞰港口的一处僻静崖角。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不散她周身那层比夜色更浓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自我厌弃。
她不需要灯，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清自己指甲缝里——那并非真实的污垢，而是她记忆中、同伴未能擦净的血痕。
身后传来了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轻得像落叶拂过石阶。
夜兰没有回头。她的脊背绷得笔直，像一根即将被自身重量压垮的弦。
“来看笑话的？”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其中的嘲讽依旧锋利，像淬了冰的刀片，首先割向自己，“看看我这个自负的、把所有人都带入死地的蠢货，现在是什么落魄模样？”
来人停在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是林涣。她穿着那身惯常的青色衣裙，袖口内绣的岩纹在夜色中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光晕。她没有看夜兰，目光与夜兰一样，投向山下那片璀璨却遥远的灯火。
“我只是陪你。”林涣的声音很轻，像夜雾般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夜兰猛地扭过头，赤红的眼瞳在黑暗中燃烧，里面是尚未干涸的血丝和几乎要溢出的痛苦与愤怒：“陪我？以什么身份？高高在上的仙人，来怜悯一个一败涂地的凡人？还是说，你想告诉我，时间会抚平一切，让我像个合格的棋子一样，擦干血，继续往前走？”
她的质问如同利箭，射向那片看似柔和的青色。
林涣终于转过头，看向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眸里，没有夜兰预想中的怜悯、说教，或者任何她此刻憎恶的情绪。里面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一种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往、见证过无数失去的、沉静的哀恸。
“我不擅长安慰人，夜兰。”林涣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钝器敲打在夜兰的心上，“我也曾……很多次，觉得自己是那个带来不幸的人。”
她向前走了一步，夜兰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带来的、带着清冷草木气息的微风。
然后，林涣做了一个完全出乎夜兰意料的动作。
她抬起手，不是仙法，不是任何带有力量的动作，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夜兰紧紧攥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的手背上。
那只手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夜兰浑身剧震，像是被这纯粹的、不附加任何力量的触碰烫伤了。她想甩开，想尖叫，想质问“你凭什么懂”，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林涣的手没有用力，只是那样覆盖着，传递着微不足道的、属于另一个活物的体温。
“我不是来看你狼狈的。”林涣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不是居高临下的拯救，而是平等的、感同身受的 “陪伴” 。我无法替你承担痛苦，但我可以选择，站在你身边，与你一同承受这片黑暗。
夜兰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眶里积蓄的东西落下。她看着林涣，看着对方眼中那片沉静的、仿佛能容纳她所有风暴的深海。
许久，许久。
夜兰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海风的冰冷空气。她没有甩开林涣的手，反而，那紧绷到极致的、如同石头般坚硬的拳头，在林涣冰凉的掌心下，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
她没有说话。
林涣也没有。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悬崖边，一个像绷紧的弓，一个像静默的山。山下是万丈红尘，身后是沉痛过往，而她们之间，只有风在呼啸，以及那只冰凉的手，固执地覆盖在另一只冰冷的手上，用这微不足道的连接，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寒意。
（许多年后，夜兰早已能面不改色地计算得失，冷静地面对任何牺牲。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个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夜晚，那样一只冰凉却固执的手，没有试图拉她出来，只是安静地陪她站在深渊边缘，那份笨拙的懂得，曾是何等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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