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招聘的那天，天还没亮，大队长高古翔就带着九个人过来了，其中只有王大妞和王大妞的三儿子高盛秋比较熟，其他人要么没印象，要么只在过年时见过一两面，名字都不大记得清楚。
这么多人在门口说话也不合适，所以高芸只能赶紧让他们进屋，然后从杂物间搬了几个长条板凳出来让他们坐。
紧接着高芸便很是直接的问道：
“大队长，哪六个是？”
这时候大队长很不好意思的稍微搓了搓手，然后又扣了扣屁股，低声道：
“小芸啊，咱们大队吧，这次不少人家是真的想尽了办法，甚至于牺牲了不老少，最后有八个人成功弄到了城镇户籍。但是我也知道，你手里只有六个名额嘛，八个人都来的话肯定不合适。
但现在他们户籍已经成功变更。
变回来损失太大。
所以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让他们先去参加你们这个食品厂的正规招聘，哪怕只要有两个能够通过，然后剩下六个人，再用你的那名额，你看可以吗？”
显然，他的真实想法应该是觉得他们大队的年轻人也不差，在抹平了城镇户籍的劣势之后，怎么都不至于八个人都无法成功靠自己拿到一两个工作岗位吧。而只要八个人当中有两个人能够成功靠自己拿到工作指标，哪怕剩下六个人都失败，也能靠高芸手里面的指标。
把大队这八个人都弄进去。
这不比按部就班弄六个人来划算。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次招聘不归我负责，我也不大可能为你们去特地打招呼，所以具体能不能进，得看他们自己能力如何，毕竟盯着招聘的人很多。
我不能既要名额，又干预招聘。
招聘七点钟开始报名，你们要是比较急的话，现在就可以排队了，要是不急，先在我这吃顿早饭再去，具体招聘肯定会等所有人报完名才开始，所以只要你们不是特别迟，不至于报不上。”
走后门肯定是不行的，为了避免这些麻烦，甚至连招聘高芸都没有参加。
因此此时自然得说清楚。
不能给他们没由来的希望。
而大队长虽然有点失望，但也能够理解，他先前更多的其实是有些担心高芸给的名额，跟去参加招聘有冲突，担心参加招聘就不能用高芸给的名额了。
所以才会特地早早过来先拜访一下高芸，已经确定没事，不冲突，就已经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心情比较急，以及这么多人肯定不好意思留在高芸这边吃早饭，所以赶忙又寒暄两句之后便带着人走了，由他带队去报名并参加招聘。
其他人都跟着他走了，只有王大妞没跟着去，只是临走的时候叮嘱自己儿子高盛秋听大队长的话，别担心，反正他的工作是稳稳的，别有啥心理负担。
紧接着就在目送自己儿子离开后。
回屋找高芸，再次担心追问道：
“小芸，你手里面的那六个工作名额绝对没有问题吧？肯定妥妥的吧。”
只要事情没有彻底尘埃落定。
她内心总归还是会有点担心。
“放心，没事，你家盛秋应该在前六吧，只要他排在前六，我保证他的那个工作岗位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高芸再次继续保证，安抚王大妞。
出于对高芸的信任，最重要的是高芸以往的靠谱性，王大妞这才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坐到餐桌边，无奈道：
“小芸，你别怪我疑神疑鬼的，关键是为了这事，我家确实付出不少，三个儿子，特别是两儿媳就差打一架，要是不能成的话，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怎么回事？你细说说呗。
我原先还以为你会让你家老大来城里上班呢，正好也方便大宝上学啥的。
怎么选了你家老三啊？”
反正高芸又不怕自己会失信，所以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甚至还颇有兴趣的好奇打听起来，她家怎么让还没结婚的小儿子过来应聘当工人，按理讲还没结婚的小儿子在家里可没什么话语权。
“你没猜错，我们家最开始确实是想让大儿子盛春进城的，但是老大他不愿意，唉，说起来盛春他是真孝顺，是个好孩子，他觉得自己这做老大的理应赡养我跟他爸，进城照顾我们不方便。
而且即便他进了城，成了工人，他媳妇和儿子的户籍也很难改，改不了就没有供应粮吃，黑市高价粮又吃不起。
让我们倒贴，他又不忍心。
另外让老三盛秋去，也是老大盛春他推荐的。盛春说，盛秋年纪小，还没有订婚，长的也不错，还有个高小的文凭，回头进了城当工人，指定能找个城里媳妇。找了个城里媳妇，他们再生了孩子的话，孩子就自动是城镇户籍了。
啥人情都不用搭。
我们仔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现在户籍都是跟着母亲走，老大即便进城当了工人，他媳妇的户籍也很难转变成为城镇户籍，连带着他儿子同样如此。
要是把这工作岗位给他媳妇，大宝是能获得城镇户籍，但我们怎么放心？
这么干老二一家肯定不愿意。
老大媳妇也有点怨言。
所以家里难免会闹出些矛盾。”
因为高芸的嘴一直很严，所以王大妞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很直接的说起家里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何如此：
“不过我也能理解，如果我是他们的话，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小家能获得更多的好处，让小三去确实最合适，既能免得他们夫妻分居，也免得妯娌不合。
这工作岗位不论是给老大还是给老二，他们媳妇肯定不大可能跟他们一起过去，毕竟他们留在大队还能挣工分。
去县城她们能干什么？
到时候他们俩媳妇住一起，能没矛盾吗，反倒是给小三，保证没矛盾，还能让她们同仇敌忾，都看小三不顺眼。
所以虽然老二跟他媳妇闹了一会。
但我跟我家老头子商量了一夜，最终还是觉得把这个工作指标给小三盛秋最好，并且让盛秋许诺，这次我们花了多少钱，他回头上班就得每月还点，最终都得还回来，不能让他俩哥哥吃亏。
唉，其实最应该感谢的是你。
要不是你，咱们连这机会都没有。
即便现在我们知道有城镇户籍就能过来参加招聘考核，可是如果没有肯定能拿到这个工作指标的保证，或者说希望，谁敢花钱给自己弄这城镇户籍啊。
真有了城镇户籍，没工作没收入。
回头得把自己饿死在家里。”
“听起来确实有点道理，对了，你们家三小子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户籍啊，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咱们大队能弄来八个城镇户籍，反正我是没这能耐。
而且据我所知，房管所那边挂牌往外卖的房子，好像总共只有四套吧。”
这一点高芸确实还挺疑惑的。
“唉，本来我是想买房的，但是房管所挂牌卖的四套房子太贵了，最便宜的都要一千二，再也没有像你上次买的那么便宜，两百多的房子了。虽然都是顶好青砖砌的，面积也不算小，值那一千两百块钱，但我家哪有那么多存款。
有那么多，也怕三小子还不上。
毕竟他一个月三十工资，哪怕每个月省一半下来，同时啥意外都不出，也得七年左右才能还上。他今年都已经十七了，要真让他还七年，然后再慢慢的攒家底，凑嫁妆啥的，那他得到什么时候才结婚，不还他两哥哥也不会同意。
当时我都快急死了，没个头绪。
后来是运气好，正好路过本地街道办的时候，听几个人私下嘀咕，西城街那边有个老太太无儿无女，已经缠绵病床好久了，只能吃些中药熬着，上面让她们每天看望下，免得人死了不知道。
当时我也没想太多，就是觉得有没有可能把那老太太的房子买下来，然后依旧还让她在房子里住着，同时卖房子的钱不还能让她吃点好的，或者多吃点药啥的嘛。西城街我去过，房子都不怎么大，想来价格应该也不会贵到哪去。
反正肯定不至于卖到一千二。
后来我就买了点吃的，就是招待所新出的，特别适合老人吃的糕点，花了我一块钱呢，特地去拜访了下老太太。
因为我看中的只是户籍嘛，房子能不能住无所谓，相信我家那三小子要是想申请个宿舍啥的，你这做长辈的也不可能不批啊，是吧。所以见面后，我就十分坦诚的跟老太太说了这些个情况。
同时报价五百，要买房子。
老太太没同意，她只要两百，但是得让三小子盛秋认他做姑婆，以后死了帮她简单的料理一下丧事，并且每逢清明和祭日的时候，记得去祭拜她一下。
她也不要求一直祭拜下去。
只要坚持三十年就行。
我当时没同意，说要回去仔细的想一想，后来回去跟家里人稍微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同意。然后就是把三小子带过去给她磕了几个头，认她做姑婆。还跟她去街道办和房管所那边折腾了好多趟，又是签证明又是签什么东西的，我也不大懂，都是老太太安排的。
反正最后是弄成功了。
他们成了远房亲戚，房子所有权也完成了变更，盛秋得到了城镇户籍。”
再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王大妞自己都觉得挺神奇，不过幸好对方只是想让她家三小子认她做姑婆，要是想过继或者改名啥的，他们家肯定不会同意。
姑婆的话，勉强还是能接受的。
“哦，她这么做是合适的，现在直接通过买房获取城镇户籍好像没那么容易了，继承的方式获得户籍更容易些。
感觉有点像工作继承。
比如某个人他本身有城镇户籍，同时还有工作，但是他儿子没有城镇户籍也没工作，他这边要死了，或者要退休了，想把工作岗位给儿子，哪怕他儿子并没有城镇户籍，厂里面也不得不认。
在城镇户籍上这点同样适用。
你看看，那老太太快死了，这时候她让你儿子认她做姑婆，然后再经过一番操作，等她死了，那咱们县城镇户籍的数量相当于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你懂吧。
现在就是，在现有的城镇户籍数量上，想要额外增加一个，非正常增长的城镇户籍，也就是一对夫妻生孩子，孩子直接获得城镇户籍的那种方式增长出来的城镇户籍，其实还是比较困难的。
即将死一个的同时增长一个，维持相对平衡，估计操作起来会容易一些。
当然了，我只是有这么个猜测。
具体是不是我其实不大清楚。”
虽然嘴上说是猜测，但高芸内心深处已经觉得八九不离十了，甚至她当初能买房就获得城镇户籍，估计也与她买的那套房原本有三个城镇户籍，当时已经注销了两个，补个她无伤大雅有关。
当然了，这是对没人脉背景的人而言，有背景的，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原来如此，确实有理啊！
对了，据我所知，咱们大队那八个弄到城镇户籍的，有六个都与他们的亲戚有关，都跟我家三小子一样，说是找到了什么远房亲戚啥的。其中高天鹤家最狠，他直接把儿子过继给了县城一家人，听说还给了一百块人家才愿意要。
后来好像又上下打点了一下，估摸着也花了将近两百块钱，才让他儿子获得城镇户籍，唉，这户籍是真难弄。”
王大妞并没怎么在意高芸后面说的那句不确定啥的，而是直接把她说的话当成事实，跟着附感慨了两句，就又说起了大队其他人获取城镇户籍的方法：
“还有两家具体是怎么获得城镇户籍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口风贼紧，而且也没听说认了什么亲戚或者过继啥的。
估计是用了啥只能用一次的人情。
大队长还让我别瞎打听呢，但反正大队另外两家也顺利搞到了城镇户籍。
不过他们又是发电报又是干啥的。
耽误了不少时间。
所以排在第七第八。
这次咱大队出来的八个人，得有两个通过正经招聘进去，他们才有机会拿到工作指标，不然还得回大队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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