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海匠头洪叔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下令：“暂停下海，摆香案，拜天公。”
这不是迷信，而是今日水压不太对，得停一停，明天换个地方下海，水压稳定了，就不会压死人了。
“来仔，把过世的人名登记好，陈公黄爷会每人给五十两现银、一千斤谷、一条小船、头个仔长大了，还会帮忙娶个新妇，传宗接代。”
这是陈黄两家跟洪家讲好的价码，很丰厚，所以来卖命的多。
“诶。”洪来应着，把今日死掉的潜海匠一一登记好，收殓他们的遗物后，吩咐：“把小船准备好，拜完天公后，就送他们回村，办后事。”
“嗯。”船工应着，声音哽咽。
“洪叔。”陈家大爷、黄老五、以及周百户都过来了，要一起拜天公，给死者抚恤金。
看见周百户，洪叔与潜海匠人的心，安稳不少。
有朝廷的百户在，他们潜海捞水沫骨的事儿，就是有朝廷撑着的，这人命不算白填。
回村后，也能给死者家人一个交代。
而周百户就是燕国公派来护送尤大夫他们下岭南州的人。
“洪头、诸位潜海匠、诸位船工，辛苦了，陛下与燕国公会铭记你们的功劳。”周百户郑重给他们行了一个大魏军礼。
洪叔点点头，对他们说了今天水压不对劲，要暂停的事儿。
周百户他们道：“洪头是行家，听洪头的。”
洪叔很满意，也很欣慰，这次的朝廷军爷没有逼着他们继续下海送死，比宁康年间下海采珠时，讲理多了。
“过来上柱香。”洪叔招呼他们。
陈家大爷他们、潜海匠队伍、船工队伍，一起拜了天公。
拜完后，陈家大爷立刻就让陈家子弟搬出四个箱子来。
“银子、船契、谷粮兑换书、包给娶新妇的承诺书，都在里头了，陈黄两家已经盖好印信，你们把死者的名字填上去就成。”
“嗯。”洪叔接过箱子，打开，一一检查，又让识字的洪来把贵平等人的大名写上去。
最后，洪叔摁上自己的手印，这事儿就算妥当了。
“落船，送公归家！”
一声喊，死者们的遗体上，绑着用命换来的酬金，又盖上白布，被装进小船里，由船工带着上岸，送回村里，办后事。
“陈大爷，这距离还是有些深了，把绳索缩短五米吧，能少死点人。”洪叔提议。
陈家大爷听罢，没犹豫：“成，缩短五米。”
要是缩短后，捞不上来多孔海绵，那就再把绳索改回三十米。
总之，做事儿不能太死板，该宽的时候就得宽。
“……”周百户想争取一番，最终没有说出口。
“多谢。”洪叔抱拳，谢过陈家大爷。
咚咚咚！
“洪头命令，今日休息，吃大米饭！”
“嗷，吃大米饭咯！”潜海匠与船工们很欢喜，因着能吃大米饭，是驱散了同伴死去的悲意。
不怪他们兴奋，实在是渔人家，平常海货吃多了，而那海货吃多了后，人反而会被饿瘦。
真的是越吃越瘦啊，想活，得上岸去找农人家换米粮吃。
但米粮贵，他们也就换点来养身体而已，敞开了吃大米饭，那是过年才能有的吃法。
陈家大爷很心痛，算了，他对黄老五道：“黄五叔，让我四妹夫再送十几船大米来。”
黄老五摇头：“没那么多了，我们黄家最近都是有一餐要吃芋头葛粉，那米粮还有各种杂粮，运东北州去了。”
陈家大爷心都滴血了，手颤巍巍的：“四妹夫这一当官，魂都不一样了，大方正气许多。”
黄老五道：“至多再送五小船来。”
“可以，但要今年刚下的新米，口感好许多。”陈家大爷急忙应下，就怕连这五小船的大米都没得。
“我这就去办。”黄老五也心疼潜海匠与船工们，立刻派了小船上岸，去黄家商行分铺，要米。
周百户则是乘小船，去了尤大夫他们所在的制药大船上，把洪头要缩短绳索的事儿，告知尤大夫。
“缩短绳索就是缩短潜海深度，可还能打捞到多孔海绵？”
尤大夫点头：“能捞到，秦东家给的制药册子上写了，这个多孔海绵一般生活在十米到五十米深的海里，只是下的越深，能捞到的数量就越多而已，所以即使捞得少，但还能捞得着，也是行的。”
谁的命不是命？
岭南这边的潜海匠们已经很帮忙了，真能派兵拿刀逼着潜海匠下到二三十米深的海里去不成？
那他们不成东漠人了？
周百户放下心来，看着全身罩着白布衣的尤大夫，问：“尤大夫，那啥菌，养得咋样了？”
说起这个，尤大夫就很兴奋，大夸章颂玉：“章夫人送来的长筒镜，真真是帮了天大的忙，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我们真的看见了一种活的东西，那定然就是菌。”
“真的有这种东西的存在，秦东家没有骗我们……呜呜呜，有救了，咱们大魏有救了，咱们名留青史了！”
“……”周百户后退一步，道：“尤大夫，你冷静点，咱们现在可是连头茬药都没做出来呢。”
只是找到了菌而已。
可克瘟疫的新药，要用的是菌的代谢物。
尤大夫看着周百户，目光沉沉：“你不是学医的，你不懂……这发现一个新东西就已是护世大功。”
而且……
“找到了菌，就证明秦东家说的法子可行，咱们按照这个路子，继续走下去就成，定有能做出克瘟疫新药的一天。”
周百户想冷笑：“尤大夫，东北州的魏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咱们……快些吧，早一个时辰做出新药，就能让十万百万的魏人，免于被瘟疫屠杀。”
不过……
“还是要注意休息，你们可不能倒下。”
周百户经常反复说话，正反对轰，加上岭南州的湿热闷人的天气，他都觉得自己快癫了。
翌日，洪叔他们换了一片海域，准备潜海打捞水沫骨。
可惜，今天也没干成。
咚咚咚！
咚咚咚！
鼓声又起，陈家子弟大喊：“风云来了，转舵上岸，避风灾！！”
喊声不断，所有船只都往岸上驶。
周百户都麻了……怎么又是风灾，他们到岭南州不到两个月就遇上五次风灾。
洪叔说：“没办法啦，这个天是这样的啦，赶紧上岸，风过后，再下海捞！”
到岸上后，还得继续往内陆跑。
“这些竹席屋住不得的，要掀翻的，得去结实的祠堂屋避风灾！”
轰隆轰隆轰隆！
周百户他们到祠堂屋没两个时辰，天空就雷声大作，风声呼啸。
三天后，等他们再次去海边时，竹席屋已经没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空地。
不过，陈黄洪几家的子弟又扛来一卷卷竹席，开始搭竹席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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