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汉
第122章 咣当
“现代人幸福，还是古代人幸福？”
古代人每天主要忙两件事，一个是不被饿死——毕竟古代中国遗传千年的血脉基因就是“饿”，一个是不被打死——几千年漫漫历史长河几乎没有几年是不打仗的，不打大仗也得打小仗，而且古代没有手机没有网，车马慢，道路长，人困于方寸之间，劳作于陇亩之上，能看到的天地只能是自己能看到的天地，看不到更大更广阔的花花世界。这是郝白瘫在KtV包间的沙发里，酒力发作时想了想说的。
问题是小陈问的。
小陈调侃说，古人虽然看不到花花世界，但有满脑子的花花肠子——举的例子正和眼前应景。当其时，三人到包房落座，小陈悄悄把经理叫了过来，让他把所有的姑娘都叫过来。小陈继续说，听说在古代的时候，官方就有专门的“音乐老师”，而且每个部门有每个部门自己的“音乐老师”——“音乐老师”是文宁县里不良少年们对娱乐行业从业人员的调侃称谓，据说是从原平市里传过来的。就好比矿务局有矿务局的“音乐老师”，第二医院有第二医院的“音乐老师”，官府有官妓，军队有营妓，官员有家妓，市场上这样那样的店里还有这样那样的妓，你就说古代人会不会玩儿吧？！
话音未落，朱门轻启，一排刚睡醒五迷三道、来自于五湖四海、穿着五颜六色的“音乐老师”鱼贯而入，整齐列队，像大白菜一样摆在地摊儿上任人挑选——呃，大白菜的比喻有些不准确，因为在地摊儿挑大白菜可以上手，这里不准直接上手。
郝白欲却还迎，欲说还休，低头玩手机掩饰尴尬的脸和激动的心。这时只恨手机里没有一件公事，哪怕随便来个什么通知也好，可以堂而皇之地进行从容自然地遮掩。
小陈察言观色，看出郝白故作繁忙里按耐不住的又当又立，心下一阵好笑，脸上不动声色，暗暗觑着郝白，发现郝白偷瞄着最右边的方向，顺着看过去，那个方向一共有三个姑娘，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知道郝白偷瞄的是哪一个，中意的是哪一个。
此时的郝白，虽然脑满肠肥瘫坐沙发仿佛董卓模样，状如做贼，形容猥琐，但一时之间，竟也有古时君王之乐。脑子里闪现刚才进门时的画面，“人间天上”的外墙如云朵，三个穿入云朵，醉步缠绵，你我交织，脚上好像也踩着云朵。两排云朵一样的姑娘——两行二八佳人一字排开，一袭雪白的晚礼服，花团锦簇，秀色撩人。见郝白等三人走近，一齐躬身欢迎光临，让人如聆仙乐、如沐春风，真个人间天上！郝白骤然想起夜色酒吧门口的“四大天王”，心说那是什么妖魔鬼怪，这才是人间正道！
“说好的，老子的人不要动，不要动！统统给老子留好！钱都让你吃到狗肚子里啦？”
“咣当”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魁梧的大汉闯进房间，一把提溜起经理，厉声质问。房间里五彩斑斓的光线照射在大汉的脸上，让大汉看起来更像是光怪陆离的怪物，透着凶恶与无情。
粗暴的喝骂声把郝白从遐思里拉了回来。此时在郝白沉浸的意境里看来，这个闯入的恶汉，就像是敌国的锐士，一把长剑一身血，杀进了深宫大殿，惊起了宫娥一片，而自己，无疑就是沉湎酒色的亡国之君。
小陈想说什么，看了看凶恶的大汉，终究是没敢说什么。经理被大汉放了下来，指着最右边的几个姑娘低声说：“你们几个先出去吧。”先给大汉赔罪，表示这是自己的工作失误，还请老板原谅，再给郝白等三人赔笑，表示这几位音乐老师已被提前预定，实在不好意思，咱们重新来选。
郝白抱定了当个窝窝囊囊亡国之君的决心，憨憨一笑，表示没事。小陈自忖惹不起那大汉，看他来者不善，万一暴起冲突，最后落一个“争鸡挨打”的名声，不划算的，当下也默不作声。
“都给老子留下！”裴铁柱放下手机，拍案而起，大声说道：“扯淡！菜都端上桌了，还能再端出去？！”
“呀嗬！”大汉本来都已转身出去了，又转过身来，眼神里释放着精光，闪烁出既愤怒又兴奋的光芒——愤怒，是因为平时习惯了横行霸道，没想到在文宁的地界上还真有人敢顶牛叫板；兴奋，是因为平时习惯了横行霸道，很久没有在文宁的地界上遇到真敢顶牛叫板的人了。
“老弟，怎么称呼啊？”大汉粗中有细，决定在准备动手之前，先探探对方的底，谨防大水冲了龙王庙，或者冲了更高级别的庙。大汉一边问着，一边近前打量裴铁柱：看他面相，活脱脱是旧社会的长工转世，一脸的老实苦相，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愚蠢；看他衣着，劣质的西服套装搭配又皱又硬的白衬衫，与走街串巷卖保险的推销员的气质和打扮无异。大汉又看了看其他二人，一个贼头贼脑的，也是卖保险的打扮，另一个呆头呆脑的，穿的也不怎么样。县里的官二代、富二代、黑二代，老子认识不少，也听说过不少，谁也不长成这样，谁也不穿成这样。“那么好，老子放心了。”大汉心里更有底了。
对于大汉的问题，裴铁柱没有正面回答。铁柱看了看手机，指了指二院的方向，反问大汉，知不知道那个方向是哪里？
大汉一愣，心说老子当然知道了，老子上次打架挂了彩，就是在二院包扎的。大汉对铁柱恶狠狠地表示，老子当然知道啦，一会儿你就得过去办住院。
郝白生怕多生事端，站起身来劝和，大汉轻蔑地扫了郝白一眼，笑道：“这是哪根吊毛？”这厮如此无礼，在一众佳人面前调笑折辱，郝白忍无可忍，一时气血上涌，酒劲发作，顺手抄起茶几上的啤酒瓶，想也不想，照着那大汉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伴随着小陈的惊呼声，酒瓶干脆利落地砸在了那大汉的头上，却只发出了一声不干脆的闷声。郝白影视剧看得多了，在影视剧里，男女一夜风流就必孕，大侠一跳悬崖就必活，酒瓶一砸脑袋就必碎。但现实是很残酷的，郝白手腕震得生疼，酒瓶也未伤分毫。
“废物！”大汉一声断喝，抓住郝白手腕，往自己脑袋上一砸，酒瓶应声而碎，五彩缤纷的碎片，溅落一地。
“都看到了吧？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大汉先让自己站上道德的制高点，然后右手拎住郝白的衣领，将郝白提溜起来，让郝白悬空站上了房间里的制高点，扭腰使劲一送，郝白如离弦之箭，“嗖”地一声弹射到了角落的沙发上，沙发弹性太好，眼看着郝白重重落下，又高高弹起，再重重落下。
顿时大乱。“音乐老师”们四散奔逃，经理一看不是局面，心知自己劝架也只能是白挨一顿打，赶紧出去搬救兵。
房间里只剩下大汉和郝白、铁柱、小陈四人，大汉从容回身，冲着门外走廊怪叫一声：“好哇！你们三个打我一个！都来吧！”喊罢，顺手把灯关得更幽暗了，亮出一招“饿虎扑食”，直取铁柱。
铁柱虽然名字起的比较沉重，但打起架来却是走位灵活，身轻如燕。大汉伸手抓了几把都没有抓到，急的哇哇乱叫。郝白也是急得又疼又气，心说这厮力大而智诈，又好色，简直特么就是纣王复生。
“咣当”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房间里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还没结束，涌进来十来个黑衣人，玄甲军一般直取那大汉。大汉下意识里还准备全力反击，只见来人都是统一的黑色制服黑口罩，一刹那间不及细辨，以为来的是人民警察，还指着铁柱等人大喊：“报告政府，是他们先动的手，拿着酒瓶砸我脑袋，而且他们三个打我……”那大汉话没说完，就被黑衣人七手八脚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裴主任，受惊啦！我们还是来迟了。”房间里的灯光全部打开，领头的黑衣人和电视剧里救驾来迟的大内侍卫统领相比，只差一跪。铁柱站在房间角落的沙发靠背上，睥睨全屋，和电视剧里微服出访、白龙鱼服的九五之尊相比，只差一件龙袍。
在灯火全开的明晃晃的环境里，大汉才发现原来黑衣人们只是保安，不是警察——没错，这些黑衣人正是第二医院的保安们。郝白这才想起来，刚才铁柱几次摆弄手机，原来是在调兵遣将、暗中联系。
“都是些什么吊毛！赶紧放开老子！”大汉反应过来，徒劳地奋力挣扎。一听“吊毛”二字，一个保安飞起一脚猛踹上去，边踹边骂：“就是这个狗日的！上次来医院乱停车，还踹了俺一脚。”
屋里正闹着，经理见事态反转、元凶成擒，赶紧闪身进来，赔笑调停。见铁柱明显处于领导地位，慌忙附耳低语。铁柱说你大点儿声说话，我听不清。郝白看铁柱一脸严肃的神情，想起了《史记》里孝文帝本纪的汉臣名言，“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忽然有一个奇怪而大胆的想法——古代很多的大奸大恶之徒，都是从大忠大孝的人设开始欺世盗名的，往往越老实的人，花花肠子越多。
经理赔着小心表示，咱们开店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您这边能调动正规军，实力确实是强，不过热那几对方也是大有来头的——指着地上的大汉说，他的老板，在咱们文宁县里可是有一号。说到这儿，经理戛然而止，地上的大汉哈哈一笑，鼓励经理说道：“说呀！你倒是说呀！有本事你赶紧说呀！”
“咣当”一声，房门今晚第三次被一脚踹开。众人一看，进来一个矮冬瓜一样的青年。矮冬瓜环顾室内，问道：“老周，你在吗？”地上的大汉应声回答：“老板，我在这儿！”
矮冬瓜定睛细看，原来自家的得力干将被一众保安按在地上摩擦，顿时大怒，指着经理鼻子尖大骂：“这是你们店里的保安吗？”经理夹在中间，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好一个左右为难。
经理没说“是”，那么答案就是“不是”。矮冬瓜气得脑门青筋涨起，一声大喝：“这么多人打一个，还有没有王法！？”铁柱也觉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鸣金收兵。郝白见众保安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不由得对铁柱刮目相看。铁柱看出了郝白眼神的意味，笑着说，千军万马的医闹都不在话下，别说这一两个混混了。
“比人多是吧？行，有种给我等着！”矮冬瓜掏出手机，对面一接通，就吼了一嗓子：“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小陈这时候也活转了过来，揶揄矮冬瓜：“你光说让兄弟们都来，也没说来哪儿啊！”
众保安发出了一通爆笑。矮冬瓜一张脸老羞成怒变成了猪肝色的酱紫，再次拨通电话，喊出了“人间天上”的坐标。
铁柱还没慌，经理先慌了。经理慌得是有道理的：万一矮冬瓜援军大至，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到最后，老板都得把账记到老子头上来！
“各位老板，各位大哥！听我一句话，听我一句劝！”经理一跃站上了房间正中的茶几上，打开麦克风开始演讲。经理先从卖惨自己出发，表示经过今晚一闹，自己轻则被罚款，重则丢饭碗。然后再从奉承双方出发，说大家都是文宁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闹僵了都不好看，不如大家坐下来攀谈攀谈，万一一论关系还是沾亲带故的，那就是不打不相识了，还得再开瓶好酒喝一喝、贺一贺。
“哐当”一声，房间的门又一次被踹开了。门不堪其辱，心说士可杀不可辱，老子还是先碎了吧。
于是，细细碎碎的玻璃，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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