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世界，到处是山，山连着山。到处是树，树挤着树。许多山脚下都会有一股溪水不停地流着，流向远方，直到与另一股溪水汇合后，才一起流向远方，因此溪水连着溪水的。时常，风轻轻地吹着，草慢慢地摇着……
有时山顶上边的天空，会是满眼的蔚蓝，恰如飞上天空的一片大海；有时半晴半阴时，会飘着成片的白云，恰如一片片白帆，正扯着天空下的大山航行；当有一天的阴云时，于是世界会变得，很小很小，整个世界就向自己，挤压而来……
此时的山野世界，显得寂静极了！偶尔从树林里传来，几声鸟叫声。从村庄里传来一阵鸡鸣狗吠声。除此外，几乎很少感到，还有什么活物存在。至于人呢，更是少之又少。
那么大的山，那么广的地方，没有几户人家，更没有多少人。路上的过往行人几乎到了罕见的地步！
李记刚从外边，打工回来。一下车就与老同学分了手，就一个人沿着山山路路，茅草枯叶成堆，黄灰子直冒的山路，朝老家住的村庄走去。
一路上，依然山连着山，小树丛连着小树丛，风在耳边吹着。树林里，时时不断地发出“轰——轰——”声，那是风猛力地吹向树林，又被树林弹回来，发出的巨大的风吹树林的轰鸣声。
李记慢慢地走着，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实在走累了，就捡个干净一点的路边石头坐下，放下随身带的东西，掏出汗巾，来回擦着汗水。
此时正好抬头朝远方看去，看看这罕见的大山风景：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山头间堆满了似雾似云的，飘浮不定的东西！多少次，她数了又数，家可能就在那座山头的背后了，于是又信心十倍地加快脚步赶路。
饿了就找一处干净的小溪边，拿出随身带的糕点，于是就一口糕点，一口凉水地吃起来，吃饱喝足，歇够了，才又重新带上东西，朝前方走去。
天开始阴沉下来，开始飘起了雨丝，山间随即就升起了雾，雾由薄而变厚变浓，慢慢地就把周围的景物笼进去了，变得似棉花一样地白纱白纱起来。
走在路上，心中却有一种踩在棉花上的，软绵绵的感觉。
山区最大的特点，就是天晴就暖和，天阴下雨就冷得不得了。冷空气一来，湿气更重，雾气也会随机而起……
李记独自一个人，走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山间，似乎有种重重的失落感！
李记已经好长时间，没走过这条山路了。自从那年从学校出来，赌气一个人，上山外县城去闯天下开始，就再也没回来过，再也没走过这条让人熟悉，又陌生的弯弯曲曲的，永远也走不完的山路。
还记得那次，自己悄悄地带上东西，悄悄地走出家门，急匆匆地走出来好远后，回头才往回看，突然看见，在一座山头上，站着一个身影，正在向自己挥着手，仿佛还看到了她在风中飘动的白发和衣角……
这道风景，从此就成了自己在外，永远忘不了的牵挂！
李记才走了短短一段弯蜒曲折的小路，就出了一身大汗，接着这身汗还未干，那身汗又出来了，本来穿不多的衣服，全让雨水，雾气加汗水浸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显得怪不舒服的！那双特意备着走山路的白球鞋，早已面目全非，因此李记心中早有一脚踩进，冰窟窿的感觉……
一进村，李记就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在自己出门的这几年里，也少了许许多多的枝枝桠桠，树冠也不那么繁茂，叶片也不那么浓密了，那么绿了。
但树下那几个老人，依然还在！依然还衣服陈旧不堪，褪色后显得更加渗白渗白，那布料永远有一种，让人一摸就碎的感觉。老妇人们的黑釉又粗糙的面皮，恰似那老槐树，落下来的一张张枯叶，依然活人顶着两只死鱼眼睛，看什么都呆呆的，眼珠转也不转一下。仿佛什么事，什么人在她们的眼里都是一种隔世的东西，再也引不起她们的关注！
如果是你与她们打招呼说话，你讲死，她们也没有半点反应，只会木木地用白眼仁子，死死地盯着你，让人打心里渗得慌。
李记乍一见这几个尤物，在心中不免被吓了一跳，似乎有种活人从木乃伊跟前走过的感觉，于是她几乎是低着头，侧着身，迈着一奔一跳的步子，才绕过这村口的风景的……
“李家妹子，从城里打工回来了！”李记已走出去好远了，才从背后隐隐跟来，这么一句干瘪瘪的话！
李记走进家，看到的家，依然是那么旧，那么破。
李记还感觉到，走时是怎么样的，回来也还是怎么样的，一点没有变化。妈妈依然爱干净，在病中还把这个家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理得齐齐整整，有条不紊的。
李记一边急忙推开妈妈常住的房间门，一边又高兴又大声地叫道：“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但连叫几声后，也没人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中回响着……
院子里的几只鸡，一下子被惊吓得四处奔逃！
……
“这是谁呀？大呼小叫的，把鸡儿都吓得飞来飞去的！”正在李记凝惑妈妈不在家呆着，倒的上哪儿去了的时候，大门轻轻开了，传进来这句不紧不慢的声音。
接着走进来一个穿青布衣，青布裤，脚穿一双黄胶鞋，鞋上沾满了黄灰子的老妈妈。
她一边开门走进来，一边问道。身上还背着一只又旧又破的竹篮子，篮子里装着绿茵茵的几枝树叶之类的东西。
李记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妈妈回来了。再定睛一看，不觉惊呆了，妈妈怎么变得这样了？头发白多了，人瘦多了，似乎人也矮了许多，主要是背弓多了。
李记一看到妈妈这个样子，一下子，双眼就心酸地噙满了泪水。急忙“妈妈！妈妈！”地叫着迎上去，一边动手把妈妈背上的篮子接下来，放在堂门口，一边伸手去给妈妈摘粘在头发上，衣服的的枯草细叶，又轻轻给妈妈身上拍去灰，就像小时候一样，每当妈妈干活回来，就给她端上一盆热气直冒的烫水，拿上白毛巾，看着妈妈洗完脸洗完脚一样关心着妈妈。
现在，李记急忙去找盆，盆不在，找热水瓶也不见，后来才找到一个热水壶，接上冷水烧着热水去了！李记一边手不停地做着这些事，一边又问道：“妈妈，你这是怎的啦？病了的人，不在家呆着，还出门上山去干这些事？”
“死妮子！回家来也不提前给妈说一声！我还以为家里来贼了哩！”妈妈一边高兴地笑着，一边嗔骂道。
“我想给你老人家个惊喜，反倒把你吓着了，妈妈对不起！”
李记一边半开玩笑，一边撕娇似地说道！其实母女俩，脸上早笑开了花，心里似打翻了蜜罐子一样的甜！母女俩双双拉着手，互相扶着走进客厅，坐在凳子上，女儿又撒娇似的走上去，拥着妈妈！老妈妈就顺便伸出手来也半捅半抱地把女儿揽在了怀里，一边上下打量着女儿，是不是瘦了什么的。
一边又说道：“傻妮子，你爹走得早！你还没四岁就走了！是娘俩相依为命地过过来的，你读书那会，娘还年轻苦得起！现在娘老了，满身的病！成了拖累！你在外边挣钱不容易，你每次寄来的钱，我都不敢用，攒起来给你嫁人时用！”
“今天天晴，我才出门上山去，一边晒晒太阳，活动一下，吸吸新鲜空气，一边顺便采点草药子，熬点水喝。治我的病，效果挺好的！”
“妈！你干嘛不用我寄给你的钱？用了我又去挣就是了！一天节省节省，把病都误了！身体也变差了！”李记接过话头，又心疼又责怪地说道。
两娘母说着说着，热水壶里的水也热了，李记就赶忙倒在脸盆里，兑上点凉水，拿上擦脸毛巾，端在妈妈面前给她洗脸。之后妈妈洗脚，李记又去找来换脚用的干净鞋子。
两娘母在又说又笑中，开始做晚饭，妈妈把从来舍不得吃的鸡蛋也拿来几个，拌上葱花，香香地炒了满满的一大碗，端在李记饭桌前，劝她多吃。
女儿也不停地往妈妈碗里夹菜，劝妈妈也多吃点，这样身体才好，有了营养，病才好得快。
晚上睡时，李记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二人亲密地在床上讲了许多的话，李记详细地给妈妈讲了在外边城市里的许许多多的事，但唯独没讲她是怎样打工的事。
最后李记告诉妈妈：“县城里我不去了，我想上乡上街道上去打工，学点技术，然后自己单干，比如开个食馆什么的！”妈妈听了说：“只要妮子好，你干什么我都支持！”
夜慢慢地深下去，山村的夜出奇地静，偶尔从山林里传来几声夜鸟子的声音，就能清脆地传遍山谷。山村的夜也很清冷，那呼呼的山风，似乎在把一种心事向所有遇到者诉说！
李记在等疲劳的妈妈睡着后，便悄悄爬起来，向自己，以前住的房间走去。
怕惊着妈妈，就走得蹑手蹑脚的。到了房间，就再也不想上床睡了，坐在书桌边，点上煤油灯，双手托着下巴，就在心里，开始前来后去地想起往事来。
自己还小，还不到四岁，就死了爹。从此妈妈就又当爹又当妈地把自己扶养起来，那时年轻的妈妈多能干：又搬田地，种庄稼。还种菜园子卖菜，养鸡下蛋卖……
后来自己上学了，还上工地上，同男人一样地干苦力活，搬砖背砂子水泥，扛钢筋上屋顶地挣钱……
什么活挣钱，那怕再苦再累的活她也会去拚命地干。就这样辛辛苦苦挣钱，养大自己，供自己读书，自己还不争气，书没读好，做人也没做好！
外出去县城打工，由于初去乍到，不认识人，没有经验，找不到工作。
后来受那个蝎蛇毒心的旅馆老板娘的哄骗，被逼走上那条路……
很是无奈，很是羞愧难当！如今居然走出了地狱般的生活，就决心不管多苦多累多难，也要正正经经地做出一凡事来，以雪前耻……
就决定，过几天上乡里街道上，看看有什么事可做，摸摸情况后，再作决定干什么。
过了几天，李记在妈妈陪同下，来到离家只有两公里的乡镇街道上，一看那街道也太小了，东西走向的街道，长不到1公里，还全是泥灰路，但街道两边全搭满了商铺子，不是矮趴趴的瓦面房，就是石棉瓦搭成的简易木板房，几乎全租出去，给小摊小贩们开简易小吃，或饭店。
跟县城中那些宽敞明亮的公路，有三，四层楼层的砖混结构的水泥房比，简直是差远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地地下，无法比。
但人正因为贪穷，才要想办法改变贫穷！由于乡里的大山里，开发林木，来往的人也多，市场也热闹，特别每五天的街天，人来人往，卖各种杂货的小摊小贩也多，买东西的，空手逛街看热闹的人也多，生意也还可以！
后来挨家挨户，问了好多家食馆，才在那家，石棉瓦房子里开饭店的老板娘家问到工作，胖老板娘才答应招小工，包吃包住，但工资少得可怜。双方决定后，老板娘让李记明天就来上工！于是母子俩买了点东西就往回赶了！
“李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叫她，小女孩的声音。
李记回头一看，原来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正怯生生地，对着自己喊道！
“你是谁呀？你在叫我吗？”
女子见自己回过头来问她，她便使劲地点了点头，说道：“李记，我是你的小学同学李兰呀！咱们在过一个班的！”
李记一听，仔细地想了又想，再看看她那胆小又羞兮兮的样子，终于想起小学同学中，还真有个像她一模一样的，胆子小的，叫李兰的同学哩！
于是李记回过身，告诉妈妈等一下，自己和同学说几句话。妈妈答应了一下，并说道：“去吧！”就找了路边比较平而且大一点的石头坐下来，等李记去和同学说话，同时自己也休息一下。
“李记，听说你去县城打工了，混得很不错吧！在县城，成天往宾馆，吃食馆的！怎么今天在这儿遇见你，是暂时回来陪妈妈来赶街吗？”女子等李记来到身边就马上问道。
“别提了，也不怎样！我已经辞了县城里的工作了。想回家来干！这不，今天趁街子天，妈妈陪我来这儿找份工作！”
“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家叫方圆饭店的食馆找到工作。胖老板娘叫明天来上班！”李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石棉瓦房。
“是那家呀！刚才见你和大妈一直挨家挨户地问着，找工作。见你去了那家，我想你可能是已经找下工作来了。我在那边那家打工，当时没认清你，不敢与你说。后来认清拿实了是你，才来告诉你的。”
女子停了停又说到：“全街道食馆，最数那家老板娘最歹毒，最心黑！每天半夜四点钟就叫你起来，烧火搅凉粉，和面做粑粑，熬油茶。过后又让你做她家吃的早饭！早饭就不让你与她家一起吃，随便让你吃一个卖的粑粑就了事，接着就卖早点什么的，客人走完后，就洗碗扫地，抹桌子什么的，中午饭不让吃，晚饭还让打工人员吃客人吃剩的饭菜！反正一天让你像机器人一样干活，决不让你有半丝半厘的时间闲着，晚上还要为她拿尿盆……”
“很多事她就自己不干，光指挥你干，稍不顺她的心，就又骂又克扣工钱的！所以她家的小工，就像走马灯式的换来换去，什么人也受不了！你要想清楚了才去，不然受死她家的窝囊气，到头了一分工钱也拿不到……”
“李兰，李兰，快点来干活了！”街东头的老板娘扯着嗓门，在那里高声地叫李兰。
“哎！来了！马上就来！”李兰回答后，又对我说：“哎呀！老板叫了。又和你说，千万记住我的话！”说完转身就跑开了。
李记听了李兰的话，眉头一皱，想想李兰说的这一堆话，真有点吓人。但又转念一想，本来自己就是回来，准备吃一些苦，等吃透苦，长了能力，以后才好自己做事挣钱的！不然还没开始，就怕这怕那，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任何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是没有大实器的人才这样！
她又喑暗告诉自己，再苦再难也要把它拿下，并喑暗给自己加油！同时也不准备告诉妈妈这些话了，不然她心疼女儿，又从中作梗了……
李记暗暗做好准备，才又回去叫上妈妈，一起有说有笑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李记主动地去给妈做午饭，她要决定多做些家务事，多关心关心一下妈妈，让身体差的妈妈多休息，多买些吃的，穿的给妈妈，让妈妈吃得好穿得好……
多尽尽孝道！以感谢妈妈多年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吃完午饭，又去洗碗！喂鸡什么的，得闲下来后，又拿起扫帚扫地，扫了里屋又扫院子。
总之，这一天，李记总没有让自己闲下来几分钟。想到明天就要打工去了，想到食馆老板娘那样地对小工严厉，说不定猴年马月才得回来一次，见见妈妈呢！
这一天，李记总是才做完这样，又做那样的，不让自己多休息一分钟，她大有用一天的时间，做完几天，一个月的事的派头。妈妈见她这样累，让她休息一下又做，她也不听！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晚上，刚吃了晚饭不久，妈妈就去睡觉了。因为多年来，妈妈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何况农村人，为了节约晚上点灯照亮的油钱，白天又劳累，早点上床休息也好，于是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李记等妈妈去睡觉后，又干了些活。天黑下来后，就找来妈妈舍不得点的煤油灯，点燃。
李记坐在书桌旁，又想了起来：今天李兰说的那些话，如果是真的！那么正好是锻炼自己，让自己脱胎换骨的好机会。如果老板娘话多，自己就变成哑巴，不说话；如果是老板娘事多，自己就变成机器，拼命地做……
想了一会，拿定了把握。就又去拿出自己最喜欢看的一本书，打开摊在桌子上，一字一字，一行一行，一页一页地看起来，不知不觉便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稍微翻动了一下身子，此时压在身下的右手，向前一伸，煤油灯随手倒下，火苗就烧着了书桌上的煤油和纸，正在一点点漫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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