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越围越拢，像潮水漫上滩涂。汗味、防晒霜的气味、还有不知谁家孩子手里的甜腻腻的味道，混在秋日下午的空气里。
白天波的额角渗出细汗，他身体绷紧，不着痕迹地用半个身子挡在宋江侧前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攒动的人头。
范尤生和那两个文旅局的小伙子更是紧张，脸都白了，张开手臂虚拦着，又不敢真碰到谁。
“让开，像什么话。”宋江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伸手，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白天波的手臂，“这都是人民群众，又不是洪水猛兽。”
“书记，人太多了，万一……”白天波压低声音，还想劝。
宋江没再理会，径直向前迈了两步。这一步，让他彻底置身于那些热切、好奇、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中央。
江风迎面吹来，鼓起他夹克的衣角。他抬起手，不是领导挥手致意的那种高举，更像是邻里见面打了个招呼，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大家好啊！在这儿碰上了，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这话说得太不像“领导讲话”，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放松的笑声。那个最先认出他的大爷笑得最响：“宋书记，您也来逛园子啊？”
“是啊，工作再忙，也得看看咱们汉江的好山好水不是？”宋江顺势接话，语气就像拉家常。
笑声更多了，先前那种因为身份差异带来的无形紧绷感，悄然消融了些许。
他环视着这一张张面孔，有皱纹深刻的老人，有眼神疲惫的中年，也有满面憧憬的年轻人。“我来汉江，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他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后面，“时间不长，但印象很深。我觉得，汉江是座很特别的城市——它有底气做成国际大都会，高楼大厦、科技前沿，我们正在搞；它也有本钱当个宜居的家，让大伙儿能安心工作、舒心生活、踏实养老。”
这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不少人点头。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眼神专注地望着他。
“刚才，大家问了不少问题，医保、房子、老小区、看病难……”宋江一一数着，语速平缓，没有回避，“有些问题，我听着耳熟。在场可能有些朋友，是我以前工作过地方的人，知道我的脾气。我做事，不喜欢绕弯子，也不喜欢开空头支票。”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隐的市声和江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响。
“我们市委市政府，为啥要拼了命地招商引资，搞科学城，发展经济？”他微微提高声调，目光变得锐利，“说大了，是为了城市竞争力，为了国家战略。说实在点，就是为了两件事：第一，让政府的‘腰包’鼓起来——政府有了钱，才能修路、架桥、建学校医院、搞民生保障；第二，更重要的，是让咱们老百姓的腰包也跟着鼓起来！”
“好！”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随即响起一片赞同的声浪。
宋江抬手虚按，待声音稍歇，继续道：“腰包鼓了，底气就足。底气足了，我们才能一件一件，去啃那些硬骨头。刚才大家问的那些事——更好的医保报销、更稳的房价、更舒坦的居住环境、更方便的就医……我今天不敢跟大家拍胸脯说明天就全部实现，那不现实。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些，都在市委市政府的计划表上，是我们接下来要全力去推进、去解决的重中之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发展是为了什么？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让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日子能过得更好一点，更踏实一点，更有盼头一点！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这需要我们政府全力以赴去干，也需要咱们大家一起努力，一起向前看，往前走！”
“哗——！”热烈的掌声猛地爆发开来，比刚才更响，更持久。那掌声里，有期待，有赞同，也有一种被理解的动容。
白天波看着书记挺直的背影，看着周围群众脸上发自内心的神情，紧绷的肩背不知不觉松弛下来。
范尤生擦了擦眼角，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被认出来，这古楼是没法再静静游览了。人群热情地簇拥着，问这问那，还有不少人掏出手机拍照。
眼看人越聚越多，为了不影响景区正常秩序和安全，宋江只得带着歉意，在白天波等人的护持下，沿着另一条小路下山。身后，还隐约传来市民的议论和叫好声。
坐进车里，离开古楼山脚喧嚣的人群，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宋江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刚才那番即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市民们那些具体而微的诉求，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发展的高歌猛进与民生的千头万绪，如同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交织在一起。
“去汉湖看看。”他忽然开口。
车子转向，朝着城市另一端的汉湖驶去。与古楼的热闹截然不同，汉湖周边显得冷清许多。
大片区域被蓝色的施工围挡圈起，上面印着“环湖绿道施工现场”的字样。
机械声隐约可闻，但整体进度看起来不像科学城那般日夜兼程。
下车，走上一段已初步成型的绿道路基。湖面开阔，秋水长天，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成为背景。风景是好的，大气磅礴。
但沿着湖边走了十几分钟，看到的几处所谓“景点”，却让宋江微微皱眉。
一个是仿古水榭，造得粗糙，彩漆艳俗；一个是观景平台，光秃秃的水泥地，毫无设计感；还有一个挂着“文化长廊”牌子的地方，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块字迹模糊的介绍板。
“这就是已经完成的部分？”宋江问跟在身边的范尤生。
范尤生刚缓和的脸又白了，连忙解释：“书记，绿道主体工程和生态修复是重点，先保障贯通和基础功能。这些景观节点和文化提升……是二期、三期的内容，设计和预算都还在深化。”
“范局长。”宋江开口，声音混着湖风，“环湖绿道，不能只满足于‘修通了’、‘能走了’。它的每一段路，每一个节点，都要有想法，有品质。你看这水面，这开阔，多好的资源。咱们建的，不能是粗糙的赝品，也不能是光秃秃的水泥台子。要请真正懂设计、懂文化、懂生活的人来参与，哪怕慢一点，也要做精，做好。要让老百姓来了，愿意在这里坐一下午，带孩子来玩，觉得这里确实是‘汉江的好地方’，而不只是地图上一条长长的线。”
他转过身，看着范尤生和陪同的几个干部：“古楼修旧如旧，是找回历史的记忆。汉湖打造新城，是创造未来的记忆。两者都急不得，也马虎不得。经济发展的成果，最终要能转化成老百姓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的幸福感。这绿道，这湖边每一个亭子、每一处花园、每一段有故事的文化墙，都是幸福感的一部分。你们文旅局，肩上的担子不轻，眼光要放远，标准要定高。”
范尤生握着笔记本，重重点头，这一次，脸上没有了紧张，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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