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前，苏毅望着门楣上依稀可辨的精致砖雕，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透过岁月看到了这座院落昔日的荣光。
周小鸥见状，轻轻从他手中取过钥匙，利落地打开了那把沉重的挂锁。
“吱呀——”
随着一声悠长的声响，大门被推开。
盛夏的阳光瞬间涌入，如同舞台的追光，清晰地照亮了满院的疮痍。
低矮杂乱的“地震棚”挤占着廊下空间，破损的窗棂在微风中晃动，精美的雕花隔扇残缺不全，荒草顽强地从地砖缝隙中探出头来。
然而，在这片破败之上，前院、垂花门、正房、东西厢房、后罩房所构成的标准三进四合院格局，依然以其宏大的尺度与严谨的规制，展现着不容忽视的骨架与气度。
“房子前天才彻底清空。”
周小鸥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二十八万外汇券，七十年的使用权。这笔钱，大部分会用于支付原先住户的安置补偿，以及接下来对这座文物建筑的专项修缮。”
她顿了顿，看向苏毅，语气郑重无比。
“我知道这价钱不低，院子现在也破败的不像样子。但这里是四九城，是地安门大街，故宫近在咫尺，意义非凡。为了它，几个部门协同发力，才算是特事特办。”
苏毅环视四周，目光掠过残破的窗棂与荒芜的庭院，非但没有失望，脸上反而浮现出极为满意的神色。
“破旧不怕。”
他语气沉稳，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惊喜。
“正好可以彻底重新设计装修，这样住起来才更舒心。小鸥，回去替我谢谢林局和所有出力的同志，这份人情，我苏毅记下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把黄铜钥匙，沉吟片刻，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看向周小鸥。
“这七十年使用权，我承情了。不过……”
他略微压低声线，语气平静却带着三分试探的说道：
“我想问，有没有可能，拿到这座院子的产权？如果是价格问题，我可以在现有基础上，再多出一倍。”
周小鸥闻言，瞳孔微缩，脸上的从容瞬间被凝重取代。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扫视四周，确认空无一人，这才深吸一口气。
“苏毅，你……”她的话在唇边转了个弯，最终选择了最直白的警告，“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
她向前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土地是国家的，这是铁律。现在给你七十年的使用权，已经是特事特办，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能做到的极限。所有的操作，都围绕着‘安置侨胞、改善投资环境’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各个环节虽然开了绿灯，但文件上都能够自圆其说。”
“可如果把‘使用权’变成‘产权’，哪怕只是地上建筑的产权，性质就全变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那意味着将国有资产永久性地变成了私人财产。这绝不是加多少钱就能办成的事，而是在任何一个审批环节，都需要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你违规操作，甚至不惜触碰红线。”
她直起身，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告诫。
“苏毅，我知道你不差钱。但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来的，至少现在不能。真操作成了，对你，对我，对所有经手这件事的人，都等于埋下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雷。”
苏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提出这个要求，本身也是一种试探。
他微微一笑，将钥匙紧紧攥入手心，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遗憾，随即坦然接受。
“我明白了。是我想得简单了。”他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那么，就按原计划，这七十年使用权，足够了。”
苏毅的适可而止，让周小鸥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她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那我们说说具体付款的事？
你说。苏毅点头。
这笔款项目前挂在市房管局名下，你只需要将二十八万外汇券汇入他们指定的外汇账户即可。
周小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这是账户信息。款项到账后，房管局会出具正式的收款凭证，那份凭证和我们现在手里的使用权文件，就是这套院子在法律上最完整的保障。
她特意补充道：因为是特殊渠道，所有手续都已经提前沟通过，汇款时备注侨胞安置用房款，整个过程会很快。
好，我下午就安排香江那边汇款。
苏毅接过纸条仔细收好，后续的装修，恐怕还要麻烦你帮忙引荐些靠谱的古建修缮队伍。
这个你放心，周小鸥爽快应下，文物局下属就有一支专业的古建修缮队。不过我要先说明。
她特意强调，他们的工作范围主要限于文物本体保护，比如恢复屋顶的琉璃瓦、修补梁柱、复原垂花门和影壁这些有历史价值的构件。至于内部的格局改造、水电布线、厨卫装修...这些影响使用功能的部分，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这个补充让苏毅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只要保持外立面和主要结构的传统风貌，内部可以现代化改造？
正是这个意思。周小鸥点头，毕竟要常住，生活便利很重要。你可以把西厢房改成带浴室的卧室，把后罩房设计成现代化的厨房餐厅，只要不动那些标志性的建筑构件就行。
这样最好。苏毅满意地环视院落，既保留了历史风貌，又兼顾了居住舒适度。
等你确定好装修方案，我帮你联系他们队长。周小鸥说，他们对这类贝子府规制的院子很有经验，知道哪些必须保留，哪些可以改动。
两人边说边穿过庭院，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毅在一处保存尚完好的垂花门前停下脚步，轻轻抚摸着门楣上精美的木雕。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这里修缮好了，第一个请你来温锅。
那我可记下了。周小鸥笑道，到时候一定要尝尝赵芳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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