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情分，刘义隆也是十分疼爱徐湛之的，这个日常被他亲昵的唤作仙童的男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只是，一到了这个决定朝廷前途命运的时刻，徐羡之的阴影，就总是飘到刘义隆的眼前，挥之不去。
当年，徐湛之的伯父徐羡之，一样的是位极人臣，手握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样的，也希望控制王朝的命脉，他是如何在背后策动，杀掉刘义隆的两位亲哥哥的，这一幕一幕，刘义隆没有忘记。
他是想要忘记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是那次喋血事件的受益者。再去追究他的是非，总让人觉得虚伪矫饰。
他以为他会忘记，他也以为，徐湛之和徐羡之是不同的，这次，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事到如今，他才真正看清，眼前的徐湛之与当年的徐羡之，为人处事，并无二致。
他们为的，都是同一个目的。掌控刘宋一朝的继位人，将权柄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些年来，徐湛之的面貌也逐渐改变了。刘义隆坐在龙榻上，从高处远处，看的更加清楚。
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年少时，徐湛之曾是个意气风发，风流俊逸的翩翩佳公子。那时候的他，几许任性，几许懦弱，都显得是发乎内心，纯真纯正。
虽然，刘义隆也看得出他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圣人，可终究也不讨人嫌恶。
可现如今，徐湛之已经年界四十，所有的那些坏毛病，他是一个也没改。任性变成了固执，懦弱幻化成了极度自私。
这种种的变化，刘义隆都看在眼里。以至于，虽然他还是十分信任自己这位足智多谋的外甥，可也难以避免的，对他有所防备。
就比如现在，他明明知道，刘铄是徐湛之极力拥戴的太子人选。他也一直有换储之意，可却说什么也不愿动手。
原因，就在于他的这份顾虑。
徐湛之靠得住吗？
午夜梦回，刘义隆躺在那奢靡华丽的雕花木床上，时常怀疑。如果，依从徐湛之的心愿，册立刘铄为太子，等到自己身后，刘劭和刘濬，甚至是其他有能力的皇子，还活的下去吗。
其实，刘濬刚才的话，听起来是嘲弄徐湛之的，实际上，更是说给刘义隆听的。
现下，刘濬的挑拨很是起了作用。刘义隆虽然早就怀疑，徐湛之和刘铄私自交通，可那终究是自己的怀疑，他没有确实的证据。
如今，既然刘濬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起，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再看面前的徐湛之，除了赌咒发誓，连为自己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惨白的脸，哆嗦的嘴唇，都在提示着旁人，这个人心中有鬼。
刘义隆捋了捋胡须，爽朗一笑：“罢了罢了，你一天到晚的要死要活，现在说这样的话，谁还相信。”
“你上次不是还说，要舍身出家，遁入沙门，后来也没见你去。”
他这话，虽然是漾着满脸笑意说的，可是却让徐湛之的背后冷汗直冒。他根本不敢应，更切切剖白道：“陛下，微臣当真没有私自联络南平王殿下。”
“徐尚书，你说你也是，你好歹也是铄弟的妻兄，就是有些私下的交往，又如何？”
于是，刘义隆想要摁下去的葫芦，刘劭就偏要把它再抬起来。
身为太子，刘劭早就看这个徐师傅不顺眼。别看他挂着太子詹事的虚名，竟日里来，对他虚与委蛇。
可是，这朝廷里，有谁看不出，他是向着刘铄的。
这事项，其实要怪，也不能全怪徐湛之。谁让他那不开眼的父皇，偏要让徐湛之给自己当师傅的。
徐湛之这个老小儿，做事也不地道，借着东宫太子詹事的这个便利，不知道给自己告了多少的刁状。
自己的师傅，却与自己离心离德，专门给自己找难堪，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更别说脾气暴躁的刘劭了。
要不是这次顾忌着来夺权的二人，他早就冲上前去，赏徐老儿一顿拳脚了。
他和刘濬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只是，为了不让刘宏刘铄在刘义隆这里得了好，也只得先饶过徐湛之这个老小儿。
如今，他能隐忍着坐在这里，说几句风凉话，已经是极大的克制了。
实际上，在这显阳殿中，最是如坐针毡的，就属南平王刘铄了。这刘濬的刁难还没有扛过去，刘劭又掺和进来。
正在他犯难之际，刘义隆愠怒的声音传来：“够了，今日是来共叙天伦的，别再提这些没用的琐事。”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那股不可置疑的威严，却实实在在的传递给了在座的众人。
刘义隆此言一出，刘劭不置可否，板着一张脸。刘濬嘴里嚅喏着，显然还不想就此罢休。
“父皇总是要护着徐尚书的，这孩儿也没有办法。只是，徐尚书，你的毒誓已经发出，往后可要小心警醒着些，别让这毒誓成真了才好。”
可别说，一向是不学无术的刘濬，在言语挑唆方面，还当真是有些特长。只三两句话，就把徐尚书吓得，刚刚落下去的冷汗，重又冒了回来。
他不由得想到，这毒誓若是真的应验，可如何是好。看来，明日要起个早，先到城外的杜姥宅去拜上一拜。
徐湛之心虚的模样，刘义隆在上首处看的清清楚楚。他在大殿之上，环顾一周，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边是疼爱的外甥。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怎么办呢？
在这个最需要表态的时刻，刘义隆那副天生的软心肠又发挥了作用。他看向一旁发难的刘濬、刘劭，宽慰道：“都是自家人，不要太过分了。”
刘濬十分不服，还支棱着眼珠子，想要再争辩几句，刘劭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勉强作罢。
抬眼看看龙榻边上，早就只剩下刘铄一人，原来，那一同前来的刘宏，已经溜达到了太子的身旁坐着。
刘濬眼风扫过，见刘宏竟然与刘劭状似亲昵的，闲聊起来。
心中暗自竖起了提防，嘶，此人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现在又在太子面前装蒜。看来，刘铄与刘宏二人相比，还是刘宏更难对付。
那个傻货刘铄，自以为有徐湛之这个靠山，就得意忘形。却不知，刘义隆最是多疑，他这样明晃晃的，和徐氏搅合在一起。
想来，只要刘义隆认定了他礼通外臣的罪名，这个太子之位，就没他刘铄什么事了。
现在他叫唤的欢实，纯属是被刘宏推出去当枪使，等到把他利用的废了，刘宏也就该冒出头来了。
只是，现下，既然刘铄他自己爱当这个枪头，那就随他去好了。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刘义隆本来就打算撤换掉刘劭，刘濬决定还是不去趟这个浑水，小心着些好。
至于以后，等到严道育那边大功告成，他再来找这两个好弟弟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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