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们不会弄！我来！”九五不耐烦地从小船上跳进泥水里，弯下腰折腾了一阵，慢慢从淤泥里拖出一整根大藕。“瞧见没？你们都不会！”
昨天已经为搬缸抬水累得够呛的小内监站直了捶着腰，说：“你确实在行！”
九五又弯下身子在泥里掏着，得意地说：“那是！我生在南边，从小就……”
“哎！可不敢说！”我从她旁边过去，用筐盛走了她刚拖出来的那根藕，随手一把泥抹在她脸颊上。
“啊呀！”她觉出脸边湿凉，下意识地抬手擦脸，不想自己手上泥浆更多，抹得满腮乌黑。“干嘛你？！烦死了！”她想来追我还被淤泥困着拔不动腿，气得拿泥块扔我。
“嘿嘿！想走我这么快，还得好好练呢！”我提着藕筐走到岸边，把里面零的整的都倒给老四三。花匠们都埋着头，忙着把还能挽救的藕节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四三这老头子不想理我，满嘴只念叨着：“作孽啊作孽！”
“四三大叔，我知道你气，可是千万别说出声来！”我拎上空筐往湖中忙着的那些人身边走去，一路见谁摸谁，给大家都弄了个大花脸，惹得骂声一片。二三气得拄着铁锨站起来，冲我吼道：“都干活累成这样，你添什么乱？！这么手欠，真是白心疼你了！”
“嘿嘿。”我没回她的话，拎着筐蹒跚着到别处捡藕去了。
在太液池里直忙到天色昏暗，另一班人带着灯火来替换我们，还没下水，我就笑嘻嘻地丢了筐迎上岸去给每个人脸上都来了两把，又惹出了一阵乱。
“这是哪个丫头？！真是个狗撩子！欠打！”黑了一天脸的老四三也看不下去了，一边收拾着他的宝贝莲藕一边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
“统领丢了官可不能靠欺负我们撒气！”白天在湖里被我招惹过的人这时候追上来，左右夹击地把我拦住，几十只黑乎乎的手都朝着我的脸伸来。我自然知道没有白去欺负别人，不被人欺负回来的道理。但是看见这么多人一齐围上来，我也有点急眼，只抱着头嚷道：“谁敢动手？！看我点你们！”
她们也不示弱，边往我满头满身上抹泥巴，边回嘴：“谁怕？！”“敢点就把你抬着扔泥里去！”“干了坏事遭报应，天经地义！”
一块黑泥拍在脑门上，我气急败坏地闭着眼睛躲避着，随便朝哪儿抬腿踢了一脚。“我踹！”
“哎哟，敢踢人！”“抓住她腿！先把她鞋扔了！”“踢人的是驴！”“还不老实！还不老实！这分明是嫌大家下手还不够！”
我们嘻嘻哈哈在岸边闹成一团，一个内监赶紧跑过来阻拦，像个苍蝇一样，扬着袖子踏着小碎步围着我们绕来绕去，连声嚷嚷：“姑娘们使不得！别打了！赶紧别打了！都给我停下！后宫里不能打架！哎呀，快别打了！别打了！”
“没打架！闹着玩儿呢！”我边笑边两手挡着头，这么多人一起来对付我，别说脸上，脖子肩头后脑勺前胸都已经被黑泥糊满了。现在是我在吃亏，等一会她们抹完了过了劲儿，我怎么能不报复，怎么能就此停手不打了？！我会听这个小内监的才怪！
“太子殿下和几位爷都在这儿呢！”这个内监急得拿出了宣旨意的高嗓子。
这一句像是平地惊雷，刚才还纠缠得难舍难分的我们立即齐刷刷地趴在地上磕头请罪。
似乎过了许久，太子冰冷的声音才像是从远处传来：“本想着你们劳作辛苦，就带几位皇弟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倒这么高兴！”
湖边鸦雀无声。
他往前走了几步，问道：“这里最黑的那个怕是鸢英领吧？”
正怕被各位殿下看见，在人堆里老老实实趴着的我吓得一激灵。
刚才那个内监拖着长音喝道：“太子殿下问你话呢！”
“罪臣七六见过太子殿下。”我只好抬起头，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三个人一溜站在太子背后，脸上表情各异。四皇子还小，也没打算遮掩，一味嬉笑。
“一想就知道是你带的头！别人不敢！”太子面色如常，话音却自让满地的人战战兢兢。
“其他人散了，你且留下！”
回营的回营，下湖的下湖，已经吓掉魂的小丫头们顿时跑没了，我跪在原地，看着泥水由着鼻尖和下巴滴到草地上。周围人一少，被泥水浸透的衣服更是变得冰冷如铁。
刚才颇为严厉的太子这时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讥讽说：“只顾刚才胡闹得痛快，就不想想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在宫里行走？看来是前几天还伤得不重！”
“看来是前几天还伤得不重！”四皇子宜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咧着嘴亮着雪白的大门牙，抓了一大块泥重重甩在我身上。
“哎，四弟！”三皇子在远处招了招手，说：“一会还要去见皇后娘娘，你怎么又弄脏了袖子？！当心挨骂！”
“呀！”四皇子抬起手看了看，鼻子和眉头一起皱起来。身上簇新的银灰锦袍上已经出现了几处黑点子。“怎么办？！”
“四弟过来，先到三哥那边把手洗了，让跟你的人赶紧回去给你取衣服来换。”三皇子带着四皇子离开了，走远了还听见他边咳嗽着边嘱咐四皇子：“这些小侍卫间相互扔泥巴是玩闹，你来我往，你情我愿。四弟去扔的话，就不一样了。说是主子处罚下人的错处，也不该四弟自己动手；说是和她们一起玩，就更不妥了，一方面四弟失了身份；另一方面，她们又不能还手，只能忍着，反倒惹出些怨气来……”
“成天到底是在闹些什么？！”太子低头看着我。
“七六知罪。”池里还有不少人在干活，又有二皇子和随从在旁边，我没法告诉他说我前日突然生出了一点荒谬的猜疑——担心有戴人皮面具的混在侍卫里面，每个人都要亲手摸一把才放心。
一直在一边看着的二皇子往前走了两步。“皇兄，臣弟真想不通，这鸢英领本来当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到这地步了呢？”
“是啊，本来好好的，何至如此！算了，你退下吧，好自为之！”太子看我不说话，就回身转向二皇子：“走吧，二弟！去母后那里等着三弟、四弟！”
两双不同纹饰的青缎云履拖着飘飘的袍襟踏着池边草地走远了。
我刚要从地上站起来，二皇子却突然折了回来，我赶紧重新低下头。他弯下身子看着我，摇着头说了一句：“鸢英领啊，你怎么就到这地步了呢？”
“二殿下教训的是！”我手上的泥已经开始结块，发梢又落下几滴浊水。
“哼哼，何至如此啊！”他冷笑了一声，起来追上太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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