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睁眼,躲闪不及，胳膊又被刺伤。里屋父亲听到动静，持猎枪追出去，巡逻的民兵赶来查了一番，没见人影。
时光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徒弟说石屋情况他没在意，究竟是何人要置我于死地？余南山紧张兮兮地问了伤势，说派去找肖营长的队员发现，鬼子已过十字路口，向独山村开来，不少的很。
时光大惊，余南山按照惯例通知召开会议。
时光看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很像病人家属对郎中能否治好病人的那种神情，有担心，也有祈盼。告诫自己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意和慌张，十几年的行医实践已养成了善于综合考虑问题的习惯，脑海里迅速展现一幅犹如人体筋脉图。沉着的说：“鬼子扫荡好比寒风侵肌，得用祛风之剂。宜下心散祛风或熄风止痉之药以疏散外风，平息内风……”
“时光同志，现在不是你谈医论药的时候，鬼子就要到了，快拿应对办法吧。”董保民嫌烦地说。
时光没睬他，继续说：“先说疏散外风，陈分队长带人去打广宣公路边上的黄村炮楼，顺便把马路挖断，再埋几个地雷。大虎的猎户队等大家撤退后拿掉记号，掉陷阱的鬼子不能让他活着，完成后去守栈道，秦分队长要将鬼子钉在栈道。如此可达平息内风之效……。”
秦大富担心鬼子不去栈道，想跟“猿猴”借两件白大褂，造成医官被游击队押去栈道的假象。地雷和手榴弹要给足，外加两挺机枪。
时光问余南山游击队有几挺机枪。余南山说有好几挺，被肖阳带走了两挺，借来的小钢炮也带走了，真不仗义！
时光错愕在对肖阳的失望之中，一想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正准备宣布散会，余南山提出了反对意见，再一次让他错愕。
余南山意思是：伤员和村里老弱病残四十多人抬担架无法过栈道，还是先躲进石门洞。洞口不容易发现。真不行，由他带几人掩护撤退。鬼子快要到了，抓紧将洞口伪装一下。
时光清楚，应付鬼子扫荡最重要的一条是保护好村民。琢磨一会说不中，鬼子进村找不到人必去独山，洞口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几十人窝在洞里，鬼子打颗毒气弹，一个都跑不掉。
余南山说反围剿时,洞里藏过一两百人,都没出过纰漏，现在转移,被鬼子发现死得更多。郎中弟弟没打过仗，听本道哥哥的没错。
没经历过战斗是时光短板，想据理力争，心里已没了底气，想起之前对他的承诺只好默认。他没想到这一迁就，竟让自己和村民步入了绝境。
二
凌晨一点，日军到了村口并没有立刻进村，指挥官小林充满好奇的举起望远镜就着树梢上的月牙丝丝光亮向四周看去。旷野里朦朦胧胧，远山的廓影依稀可见。他对这次出击充满信心，来广县有喜讯也有败绩，尤其是布置好的圈套被敌方轻松破解，还顺带着炸了军火。恨只恨自己没跟军火炸个尸骨无存，简直是他小林家族的耻辱！老师宽容了他，他却不能饶恕自己，发誓要以血还血,一雪前耻。
扭头瞥一眼身边的小野竟生出无限感慨。到广县几天都在辅助他，尤其让他遗憾的是，因为小野的存在，自己不得不去宣县主政。好在天遂人愿，小野绞尽脑汁并亲自押送的军火再一次被炸，顿时改变了两人之间的格局。小野被老师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差一点剖腹自杀。老师让自己接替小野城防之职，要小野跟他西进戴罪立功。小野不甘心，请求留下辅助他主政广县。他觉得小野在作战理念上与自己大相径庭，不想留他，但他看出老师的心思只好同意。他悟道，有些机会不需要争取，只要竞争对手足够烂就行。
他又看看身后的李小飞甚是得意，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剧本推进，时兆光在游击队的遭遇，说明他已走投无路，现在让他徒弟在独山村现身，等于又给时兆光加了一道锁链。此刻，他准备救出高桥二人，带回时兆光。当然，为了堵他的嘴，他父亲和儿子也要带走。
小野此刻的心情可谓忧喜交加。进占广县以来诸事不顺。进城前大佐让他负责城防让他喜出望外，心想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傲慢的柴田了。可进城后抓共党首脑机关失利，军火被炸，司令部又被下毒。根据“杜鹃”的情报赶去后山功败垂成。好在司令部军火被炸责归小林。绞尽脑汁的运送军火路线居然被游击队识破，隆原被炸成重伤回国治疗，自己差点丢了性命，一晃跟小林互换了身份。这让他不得不相信来南方前那个算命先生的告诫。称他本命寒金，流年不利。欲留东北水木之地泄身伤神，置身东南木火之地将有血光之灾。唯在华北得土温润可成大事。现在想来是有道理的，东北几年千辛万苦晋升缓慢，华北宛平县一战成名，到了广县处处艰险，刚进城就被炸伤。他想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路上已在盘算这次出击是他唯一可以扳本的机会，灭了游击队并救出高桥田，大佐自然会给自己官复原职。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要抓住机会立功，否则带着耻辱活着还不如死去。他要为家族争光，以告慰多病的母亲……。
两个少佐站那儿各怀心思，小林惊叹声打破了沉默：“小野君，你看，山岚叠嶂，云山雾罩，村廓朦胧，小桥流水，横山与独山犹如玉带缠明珠，游击队真会选地方！”
小野没有附和他的惊叹，扶着望远镜盯着横山旁边小山梁上移动的火把。提示小林注意看东南方向小山梁上移动的火把。
“走在中间的两个白大褂，一定是高桥君！”小野热血膨胀心潮起伏：“小林君，请允许我带一个小队去解救高桥君，拜托！”
小林理解这位老兄想立功赎罪，他若立功，自己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自然功高盖他，欣然同意，还装作关心的提醒：游击队明火执仗可能有埋伏，有危险打一颗红色信号弹。
小林这边炮击停止后，照列是步兵搜索，前方爆炸又起，显然有游击队的地雷阵。他命田岛停止进攻，指着正前方说那是游击队要带皇军去的地方，右边有小野追击，身后是皇军来的方向。田岛指着左边说这个方向才是皇军要重点搜索的地方！小林笑问他，游击队要保护什么？
“老百姓！”田岛立刻带士兵向石门洞方向摸去。
小林观察地形后感觉自己轻敌了，出发时看地图认为一个中队足够包围独山村，实地一看起码需要两个中队。不少士兵被竹刀弓箭所伤，战斗减员严重，估计老师打响进攻宣县的战斗再难增援，要电信兵给大佐发报，请求增援。
三
时光听说鬼子朝石门洞搜索，心情骤然紧张，将自己负伤的胳膊紧了紧，挑选几个尚能开枪的伤员出了洞口阻击，小龙拿了伤员的枪跟着出去。他望远镜看山下，三四十个鬼子中间，小林正和一个小个子便衣说话。再看吃一惊，这不是徒弟吗？他被鬼子抓了？再仔细看看徒弟不像被抓，难道他真是“十八号”？想起山后遇见他的疑惑心里不是滋味：小飞啊，你怎么能当汉奸呢？师傅的脸面被你丢光了！接着又想，他什么时候投的鬼子？会不会就在离开的一年里和鬼子搭上了线？鬼子朝洞口搜索是不是他指点的？一连串的问题搅得他心神不宁，看看山下的光点渐渐靠近来不及多想，未经历战斗场面的他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日军上山路上不断遭到游击队原始武器的袭击，掉陷阱里的士兵无一生还，刚爬上山腰，便遭游击队阻击，而且枪枪毙命。立刻有八个士兵灭了电筒分头迂回，绕到时光侧翼包抄合围。余南山听到洞口方向响枪，开始后悔没听时光的安排，心里焦急加快了靠拢的速度。八名日军偷偷摸摸来到石门洞口边，看下面不远处有枪火，便各自找好了最佳射击位置。其中的一个军曹架好了机枪，抬起手朝下一按。枪声响了，军曹被击倒，其余日军惊恐地转身与身后树林里对射。
这一枪是侯中磊打的，他带着四人并没有踏上回程之路，而是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准备去广泗公路伺机袭击日军辎重。独山村火光四起，炮声隆隆，他估计鬼子偷袭了独山村，心情复杂地凝视着独山方向寻思：如果说自己之前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各为其主的话，现在国共合作，枪口一致对外，见鬼子不打就违背了军人的职责和良心。劝几个士兵回营部将责任推给他。
几个士兵坚决不干，都说在哪儿打鬼子都一样。看着黑暗中四人，他激动无比。五人来到石门洞前的树林，发现有几个黑影悄悄靠近。他打着手势各就各位，对着已架好机枪的黑影开枪，接着五人的汤姆枪一起射向刚蹲下准备射击的黑影。枪声停了，那八个日军全被击倒。
侯中磊发觉又牺牲了两人，余下三人悲壮地抱作一团。
时光听到身后响枪，迅即明白身后有鬼子偷袭，和身边的队员打个招呼，持枪向树林方向奔去。拉了枪栓的小龙正在寻找目标，见父亲向后跑，也跟着过去保护，忽然看见前面有个黑影爬起，抱着机枪对着身后要射击，惊呼一声，“趴下！”随手一枪。但日军机枪的一梭子子弹已经射出，抱作一团的黑影如山一般，轰然倒下。
时光奔过来一看，果然是侯中磊。“侯队长，侯中磊，老侯，醒醒！”
余南山连忙招呼队员将他们送到洞里急救。听着山腰激烈的炮声，时光要余南山赶快将洞内的老弱病残转移。
余南山为难的说，没想到鬼子封锁了村口，不然还可以去野鸡湾躲躲，现在只能往四方村方向撤了，鬼子要追，一个都跑不掉。还是在洞里躲躲吧。
时光心急如焚，说鬼子已经攻山了，留洞里，是等死，必须全部转移。快走！
老弱病残紧急转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的要抬着，有的要搀扶，滴零滴落，断断续续。时光看这场景要出事，赶到队伍前面催促。队伍后面枪声不断，余南山过来说几个掩护的队员牺牲了，鬼子抓了落在后面的十几个老人，这个速度肯定都跑不了。
时光听说有老人被抓一阵揪心的疼，母亲惨死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为自己没有保护好村民深感内疚，问余南山，栈道那边打的怎么样？
余南山说秦大富那边打的不错，鬼子去了八九十人，压力肯定很大。他相信秦大富能顶得住。
时光神色异常冷峻的交代：“本道哥哥，看来今天这一劫很难躲过去，这样跑下去也不是个事，你带剩下的队员掩护老人撤退，要保护好侯营长。我来应付后面的鬼子，只要小龙不被抓，我就没事。”
余南山死活不干，要队员架走他。
时光恼怒的说：“余南山同志，我虽然不在党，请相信你郎中弟弟，被抓的老人就像我的老子娘，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救，他们要被鬼子杀害了，我当家的有何脸面？再不走大家一起死。快将我绑起来。”
四
小林发觉战况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整个村子翻了一遍只抓到十几个老人。小野争着去追击游击队，不久就发出求救信号，这让他很费解，他知道必须去救援，吩咐小队长井上宽带二个分队过去增援小野。井上宽将赵茂财八人带上出发。
小林拿着电筒逐个查点没有找到时兆光，正在沮丧，被绑的时光被带到他跟前。
他十分惊喜，命人松绑后亲切的问：“时桑，终于找到你了，现在可以放心的跟我回城了。”
又有二十多村民被押过来，时光看都是石门洞里的老弱病残，心一横决定拼死相救，问小林承诺不滥杀无辜的话还算不算数？
小林诡异的笑笑说：“我只是抓了他们，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呀，消灭了游击队,就放了他们。”
被抓的村民看时光被抓十分绝望，这个问，时队长你为何不跑？那个道，我们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跟我们一起受罪划不来啊！
小林听老人们喊时兆光队长十分惊讶，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朋友。
时光没想到老人们的好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好硬着头皮准备编故事，而且还不能让精明的小林察觉有漏洞。
没容他多想，小林问：“时桑，你父亲和儿子在哪儿？我派人去营救。”
时光担心自己的说词被好心的老人们当面戳穿，看一眼小林身边的徒弟，朝边上走几步停下。李小飞懂了师傅的意思，对老人们摇头，老人们一番交头接耳低头无语。
“小林君，一言难尽。我从城里回来后被认定是“杜鹃”，要枪毙我，我想见一下爷孙俩都很难。听说被游击队押到鳄鱼岭了。本来他们准备带我去，大胡子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杜鹃”。我请求你现在就给我一枪，被你打死，就能证明我不是“杜鹃”，我父亲和儿子就不会被枪毙。”
小林不动声色的问：“刚才老人们喊你队长是怎么回事？”
时光笑笑说：“他们喊我队长没有错，之前土匪抓了我，游击队想拉拢我，跟土匪要人，说我是游击队卫生队长。老人们重感情，也不管我什么队长，喊顺口了。”
小林微微点头问：“游击队到底有多少人？你说的国军在哪儿？”
时光说：“大概二百多吧，具体我也说不准，原来还有不少国军，你们来之前刚动身，还带走了一百多游击队去陶庄训练，剩下的游击队被皇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都去了鳄鱼岭。上次由国军押送的两个太君没走成，也被押过去了。”
小林很欣慰，高桥二人果然还在游击队，看来带走他们是笃定的事了。他想先稳住朋友，便说：“时桑，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皇军已去了鳄鱼岭，估计很快就有你父亲和儿子的消息了。”
“小林君，你知道我郎中见不得死人，放了老人，我就跟你走。你要杀了他们，我这个卫生队长唯求一死。”时光看被抓的三十多老弱病残四周架着机枪，急切的说。
“时桑，我说过……”
一发炮弹呼啸着在人群中爆炸，时光喊老人们趴下，李小飞三步并作二步将师傅推出去，飞扑在他身上。又一发炮弹落在小林身后不远处，小林倒地，李小飞趴在师傅身上一动不动。
田岛奔过来扶起小林，喊卫生兵抢救。又是两发炮弹爆炸，接着便是激烈的枪声和撕裂夜幕的喊杀声。他见山上冲下不少国军，看看李小飞满身血污，又看时光胳膊上汩汩流血，下令撤退。
五
肖阳命周长庚追击，将李小飞翻转过来已不省人事，命士兵抬走。又去看时光。
时光睁开眼问：“你没走？”
“我要走了谁来救你个浑球？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余南山几人抬着侯中磊回来，侯中磊感激的对肖阳说，余副队长为了救他又牺牲了二人，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肖阳看看时光说：“跑到半路，听独山村方向炮声隆隆，估计独山村遭鬼子偷袭，便回来看看，途中又发现县城鬼子有增援，便让赵排长带几人去阳山坳排雷布阵争取时间。正好看见浑球郎中在跟他朋友叙家常。浑球命大呀，有这样的徒弟一生足也！”
他没说在路上发觉出汗，想回来拿解药。又问侯中磊情况，侯中磊说了营救时光的经过。
肖阳看看正在跟余南山说话的时光说：“我俩前世里欠他的。”走到时光跟前喝道：“浑球，给的解药没效果，看在我再次救你的份上，交出解药。”
时光问：“没出汗吃了没用。”下意识捂住口袋。
“你个浑球，为了救你，我早已大汗淋漓，你是存心捉弄我。”说罢掰开时光捂口袋的手，掏出一颗药丸看也没看吞了下去。
“你吃的是巴豆丸，拉肚子不要怪我啊。”时光有意捉弄他。
肖阳气恼交加，又从他口袋里掏出几颗颜色各异药丸，将一颗跟自己吞下相同颜色的塞进他嘴里，恶狠狠地说：“要拉肚子咱一起拉，哈哈。”
“造孽啊，我吃的是你的解药。余下三颗你留着吧，一哭一笑，还有一颗蹦蹦跳。”
“好你个浑球，丧尽天良，毒害友军，破坏抗战，死有余辜，我告你个龟儿子……”
“毒又不是我下的，给你做解药是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开口闭口的要告我，白眼狼。”
有队员报告，秦分队长送来一个鬼子少佐军官。顾四宝招手让抬进来，时光灯光下已认出是小胡子军官。咦，狗日的命真大，地雷尬么厉害都没炸死他？从队员手里拿过刀便砍。
肖阳连忙制止说：“留着他，开战以来没抓到俘虏，搞不好有大用处。”
直喘粗气的时光罢手，问队员栈道那边的情况如何，又是怎么抓到的小胡子的。
两个队员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补充着讲叙了栈道的情况……
六
小野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路上地雷爆炸已经耗了几个士兵，一鼓作气冲上栈道后，发觉栈道出口已被游击队封锁，栈道上站满了士兵，他只想冲过去救出人质，否则，高桥田肯定会被转移的无影无踪！栈道出口枪声大作，进道口忽然爆炸声起，小野见退回来的士兵，知道自己被堵住退路了。令他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刚上栈道，进口处还留有小队长带着十几个士兵，下栈道前已经搜索过山顶，游击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再看栈道上，冲在前的士兵且战且退，机枪手扔掉自己的背包，双手抱着机枪蹲着射击，但枪响几下就掉下山涧；扛着迫击炮的士兵无法射击，炮管、炮坐和炮弹反而成了累赘。看看身后，上来的士兵所剩无几，手里领着背包靠着石壁，战战兢兢，左顾右盼。他明白自己因救人心切，不慎走进游击队的陷阱，剩下的三十多个官兵已身处绝地。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求增援，消灭栈道进口的国军！交代士兵发求救信号。一颗红色信号弹冉冉升起，犹如划破夜空的一带彩虹。
孙明海见信号弹，情知不好，要拉雷的队员赶快去搭线。他看着栈道口叹气，被困在栈道上的鬼子还有三四十人，除秦大富那边和日军互相射击之外，进道口的战斗好像结束了。鲶鱼脊上又响起了地雷的爆炸声，一队员报告又来了三十多鬼子，孙明海招手又回到隐蔽处。
增援的日军在路上又被地雷炸死几个，赶过来的救人心切，不管不顾地冲上栈道。
小野得知增援已到，命守住道口，却为时已晚，连续的爆炸声淹没了他的喊声。回到栈道进口一看，爆炸过后栈道口又增添了十几具尸体，剩下十几个士兵全趴下。八个土匪看栈道口有危险退向山上，没走几步又被地雷炸倒，七个土匪全倒下。赵茂财滚下山来已是血肉模糊。小野怒吼着要他冲上去，他哪里受过这等气，看看几个弟兄已死，回头骂道：“你个没人性的小鬼子，老子都伤成这样了，你他妈的还逼老子送死。”骂了还不解恨，顺手给了小野一枪。眨眼的工夫，赵茂财被机枪打成筛子。
大虎跟孙明海报到后，见栈道口站着小胡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立刻抢过机枪对着射来的光亮一阵扫射。见打不中，心中一怒，抱着机枪冲下山去。迎上小野抠起扳机，没子弹。就在此时，小野抬手一枪，大虎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后的孙明海一个踉跄被击中。
小野见大虎坐地上又扣动扳机，没响，扔掉手枪，双手握刀劈过去，大虎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小野用力过猛，脚下石头一绊身子向前扑倒，正待爬起，军刀已被大虎踩住。
“狗日的，老子砸死你！”大虎满腔怒火，抡起机枪砸过去。
孙明海捂着伤口喊：“留下俘虏，捆起来！”看大虎发疯似的要杀小野，安排队员将小野送走。
时光听罢，感慨一番，暗授顾四宝打通栈道之法。
余南山问时光：“肖营长讲鬼子又来了大队人马，接下来怎么办？”时光正在为自己没有坚持将村民转移到鳄鱼岭后悔。鬼子生性残暴，找不到游击队会拿村民出气，如不是肖阳及时赶到，估计被抓的村民凶多吉少。现在又来那么多鬼子，必须先安排好村民，再跟鬼子殊死一战。搓搓手抹把脸说了想法。
余南山递烟,说本道向郎中弟弟认个错，光凭经验打仗不行了，鬼子确实比国军狡猾，要不是郎中弟弟挺身而出，后果无法想象。本道同意转移，趁鬼子撤退，大部队未到突出去，野鸡湾应该很安全，万一鬼子真追，向宁县方向转移。
时光认为他的建议不错，也只有他去才保险，怕他不肯离开战场，故作为难道:“好是好，就是那一带有土匪出没，没有一个能和土匪打过交道，作战经验丰富，素质高的带队不行。没有这样的人啊！”
余南山眨巴着眼睛，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打从红军独立团开始就是出了名的福将，身上连个炮弹片都没有，经验还不丰富么？再说自己的素质高那是大家公认的，哪个敢跟本道比素质？游击队里就他和土匪打过交道，姚胖子和自己是把兄弟，还不够格么？
时光装作被他提醒了似的说，对对对，这副重担交给本道哥哥了。余南山听他这么一赞心里很舒服，要时光将迎敌计划说给他听听。鬼子又来那么多，留个不会打枪的小白脸来应付，郝书记批评不说，本道哥哥还有脸见人么？
时光说秦大富那边打的不错，马上去跟他汇合。提醒一下，伤员和村民的安危是重点，这儿还有一个少佐俘虏，听肖营长说抓俘虏不容易，这次也要把他带走、看好，游击队剩下的人不多了，能带一个是一个，活下去，游击队就有希望。善待李小飞，他不会是汉奸。他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让他去关卡找小龙，他为何在鬼子队伍里？看他的样子不像被抓的呀。
曾子萍过来轻声对时光说，国军来电询问战况，她已请求国军增援，要求留下来跟队长一起战斗！
时光绝望之时被曾子萍的义举感动，激动地双手按在她肩上说：“谢谢你！一个连的支援，我就能拖住鬼子。”
曾子萍乐见他高兴，开心的说：“客气什么？你我早成一家人了。”
正准备跟余南山离开的小龙听了她最后一句话一怔，想起已死去的姆妈早已淤积了一肚子怒火，唬着脸过来责问：“我看你手架在她肩膀上，她够亲热的，您忘了姆妈了吧？”
时光呆在那儿。
七
目送余南山一行离开，时光轻轻嘘一口气。他现在等顾四宝打通去鳄鱼岭的必经之路。
顾四宝等人来到栈道口，发现孙明海已经牺牲，难过一阵后，按照队长教的办法在栈道进口埋雷，自己带几人上了悬崖，要队员们拿出手榴弹听他口令，拉掉小环后数着数，然后喊放。几波手榴弹在栈道顶上凌空爆炸，被堵在栈道上的日军拼命向栈道进口突围，被地雷炸了回去。顾四宝趁机冲锋，终于打通了栈道。
时光等一行也正好赶到，匆忙之中在道口埋好地雷过栈道。要顾四宝去县城，将城墙四周的竹篱笆全烧掉，再带几个铁桶城里城外放爆竹，不要跟鬼子接触。
顾四宝没理解，问，跑那么远就烧个竹篱笆，没意思，要求留下御敌。
时光说，他最担心这边在与敌周旋，那边鬼子进攻宣县。烧掉竹篱笆，整个县城就暴露在大众广庭之下，鬼子担心县城安危，必须派兵加强警戒。顾四宝懂了。
上了鳄鱼岭，时光看肖阳不高兴，问他路上情况。
肖阳说为给独山村争取撤退时间，刚回来的两个士兵说老巴子赵排长等阻击的弟兄全部壮烈牺牲，好几人抱着手榴弹跟鬼子同归与尽。
时光异常震撼，感慨地说国军打鬼子真不含糊，侯队长带四人关键时刻救了游击队和村民，四人牺牲，他也负了伤。
肖阳微微点头说真感人，有谁能活到抗战胜利，一定将他们的事迹记下，让这些向死而生，有血性的抗日英雄流芳百世！让他们以死相拼的精神像山下的翠竹一样万年长青！同时也要告诉后人，这一代人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担起了民族大义和时代赋予的使命。
周长庚却唱反腔道：“拉倒吧，不要想那么远了，后人知道了又怎么样？也许还怪我们生逢乱世命不好呢。只求抗战胜利，国家能看在烈士们为国捐躯的份上，善待死者活着的亲人就烧高香了。”
时光听了有点泄气，只好说相信后人会记住英雄的！起码小龙这一辈不会忘记。
肖阳点头说还是说眼前吧，鬼子大部队马上要到了，浑球把大家带到这儿来，准备唱哪一出？
时光说：“游击队和村民就在这儿跟鬼子死磕，只要守住栈道口就万无一失。”看肖阳一副惊讶的神态安慰说：“放心吧，我现在有点上路子了。还真没想到咱是个排兵布阵打仗的料。真后悔当初没跟老郑走。”
感觉上路子的不止时光，曾子萍对时光也上了路子。肖阳喊大家偷偷离开村子去找部队，她搞不清楚为何犹豫。回来后明白了，自从得知时光曾帮过父亲就开始转变了态度，又从时光这儿知道了不少关于父亲的情况，尤其得知父亲对时光赞许有嘉，最后脱险是时光帮助的，尤为感激。仔细看看时光，觉得还是挺帅的，虽然是个郎中，处事沉稳睿智。从小缺少父爱的她，渴望自己的意中人带有父爱，时光比她大一属正是她设定的年龄，丰富的阅历自然不在话下，婚后男人更知道疼人，正是自己的意中人。此刻，她定定地看着他，外表看似文弱书生，内骨子里却是个铮铮铁汉！她忽发奇想，跟着这样的人在一起战斗，创造铿锵激越的一生，这才是我追求的人生，这才死而无憾！她暗自庆幸自己碰上了他，她为能帮上他而自豪，得知鬼子又来了增援部队，估计独山村大难临头，正好军统广县组联系她，顺便请求国军派兵增援。军统朱组长很爽快地答应为她请示上峰，现在她满心希望宁县独立营能及时赶来解围。
八
奉命增援小林的柴田中佐出发时心里就憋着气，虽然对行进路上遇到的磕磕绊绊一直保持沉默，但心里很是窝火，尤其对佐藤非得和为数不多的地方武装死磕，耽搁西进计划非常不满。他根本没将游击队放在眼里，准备接回两个少佐便回去。刚过十字路口便被阳山上滚落的的巨石挡住了去路，两门野炮已被炸毁一门，留下部分人员慢慢清理路障，没挪几步又被一阵手榴弹炸伤几个，还不知手榴弹来自何方。到了阳山坳被国军伏击，死伤十多个士兵，痛心之余更让他极为烦躁。有士兵报告独山村方向有灯火过来，双方灯火联络后，田岛带五十多人拥着担架站定。柴田看看担架上昏迷的小林，问小野少佐在什么地方？听田岛叙述一遍命他留下，余下的士兵跑步送小林回城。
到了村前，柴田看村子中等规模，估计一两百个村民是有的。命一小队士兵去搜索独山。不一会儿发现山上有一溶洞，看情况有多人住过。他见洞里没人，估计去了鳄鱼岭，打开电筒看地图上的鳄鱼岭很是疑惑：鳄鱼岭三面环水，军事上就是个绝地，游击队为何走这一步？那么，两个少佐为何在此一败涂地？最有可能的是鳄鱼岭一定大有玄机。带几个军官来到栈道口，问川岛小队长有无小野的消息？川岛说栈道出口被游击队封锁。柴田心知，小野不是被俘就是玉碎，如真玉碎，也要带回遗体给佐藤有个交代，只要找到小野，增援的使命就结束了。要川岛天亮后下到涧底将玉碎官兵尸体带走。
侦察兵报告两个情况，去涧底发现玉碎的士兵已被游击队掩埋，鳄鱼岭西边下面是小河，山体全是悬崖峭壁，但皇军突击队能上去。
柴田要小队长带突击队从西边上鳄鱼岭救回被俘的皇军，不得恋战。要川岛留下一个分队守住栈道进口，西边响枪同时进攻。要村上同时发报：“悉数包围，黄昏围歼。”
他听说已攻上鳄鱼岭很满意，要村上联系皇空军轰炸鳄鱼岭，通知士兵不要跟零星游击队纠缠，所有炮火攻击鳄鱼岭，部队即刻开赴前线。
村上问，游击队被堵栈道已成瓮中之鳖，为何撤兵？
柴田说打游击是游击队的强项，拖下去不仅有人员伤亡，还会因小失大，耽搁宣县的战役。游击队目的是要缠住皇军。当他听说山涧掩埋了玉碎的皇军尸体就估计小野很可能玉碎了，游击队可能已将玉碎士兵装备，包括吃的拿走，有了这些东西，游击队就可以和皇军耗上一两天。
村上又担心十几个士兵能否守得住？
他得意地笑笑，说够了，皇军攻上鳄鱼岭，已给游击队以毁灭性的打击，加上地毯式的轰炸，侥幸逃脱还得经过栈道口阻击这一关，很难死里逃生。
村上再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说黄昏进攻呢？
“烟幕，完全是烟幕！游击队意图拖住皇军，我告诉他们，皇军乐意奉陪！当我们在宣县狂欢时，游击队和村民已葬身鳄鱼岭。国民政府阻滞皇军西进的如意算盘必将落空。”
九
曾子萍见电台指示灯闪烁，异常兴奋，如果因她联络帮助游击队解围，她钟情的人脱险后肯定会感激她，指不定还会拉近两人的心。心中激情迸发，看过电文后却手脚冰凉，后悔自己嘴快了，又担心不说结果会影响时光决策，沮丧地对他说，国军独立营不来了。
肖阳嘲讽，浑球对国军的印象不坏呀，竟然指望中央军会帮游击队！梦该醒了！
曾子萍问时光要不要回复？肖阳说要回，告诉他们，游击队为拖住鬼子已陷入绝地，说狠点，回电后不要再跟龟儿子啰嗦。
曾子萍想想也是，会点后关机，靠在树下生闷气。她没想到，关机五分钟，军统广县组呼叫不上，以为游击队遇难了。
时光很绝望，刚才肖阳的一番话戳中他心里最软的地方。他不理解，不是说联合抗日么，都一家人了为何不搭把手？游击队拼死拼活地拖住鬼子，本身就是顾大局，帮助国军守住宣县，举手之劳的事都不行，还谈什么共同抗日？游击队飞蛾扑火似的跟鬼子浴血奋战，国军却在隔岸观火，危难之时不施援手，他心里憋着一股怨恨之气，想等老郝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心里对国军仅存的一点希望烟硝云散。他听秦大富说下涧捞回不少东西，让秦大富将吃的送给村民。问他捞这么多鬼子军服干嘛？秦大富说二十多套军服没枪眼，搞不好以后能用上。
曾子萍送来截获电报，肖阳看后，说鬼子准备黄昏进攻，应该抓紧让村民过河。
西边响起爆炸声，岗哨喊西边上来不少鬼子，刚才爆炸是鬼子踩了雷。
时光担心鬼子上了鳄鱼岭要打毒气弹，命队员将所有的地雷沿栈道出口一路布到河边，插上树枝，撤退时再拿掉。除游击队外，其余人员一律撤到河对岸。
肖阳听了安排十分感动，他觉得时光越来越像共军的指挥官了，依依不舍地跟董保民撤退。
时光神情庄重地宣告，游击队现在是背水一战，准备好湿毛巾，防止鬼子打毒气弹，各自为战，战斗到最后一人。
有人喊，鬼子飞机。时光抬头向机场方向看去，两只小鸟似的飞机慢慢变大，直到能看见机身上的红点，跟着是剧烈的爆炸。
鳄鱼岭上浓烟滚滚，草木尽燃，熊熊的火焰野蛮扩张着它的领地，血红的爪牙无情地卷向岭上的林木、草地，哭声、喊声、叫骂声等嘈杂的声响在火舌中扭曲着，人们的恐怖、紧张感被无限的放大。
时光血红的眼睛凝望着眼前一片火红，映入眼帘的竟是这样熟悉，这样的悲惨，记忆里的飞机轰炸县城时的惨状不断在眼前重叠，心在颤抖，血在燃烧。这还是山水相依、葱茏翠绿的鳄鱼岭吗？这简直是人间地狱！
西边又飞来雨点般炮弹，整个鳄鱼岭烟雾弥漫，火光冲天。飞机掠过头顶，只听一声剧烈地爆炸声，他在被爆炸的气浪抛出去的刹那间，心在哀鸣：老郝，我要去见爱人了，对不起，是我的无能葬送了游击队……。
十
忻龙中校从“参座”办公室出来尤为沮丧，军统广县组与游击队失联，说明游击队已凶多吉少，意识到自己处心积虑提出的方案将中途夭折，心里怨抱上峰不听自己的建议。
凌晨得悉游击队身处绝地请求增援，他再次向“参座”建议增援，以解游击队之困局。他深信，只要有游击队在，定能延缓宣县的陷落时间，遭严词拒绝后，却要他通知身在游击队的国军人员尽快择日归建。
会议室传来阵阵欢笑，同僚们正在弹冠相庆。他摇头，看上峰的意思好像万事大吉了！
下午近六时，他得悉日军柴田大队撤兵独山村前，调动了飞机和多门迫击炮轰炸了阵地。他估计游击队定是全军覆没，断言，日军进攻宣县的战斗最迟应在今晚打响。
“参座”听了大吃一惊，恼怒地说委座还在南京坐镇，如果宣县沦陷，守卫南京城的战斗必将受其影响，委座怪罪下来，谁能担待得起？游击队肯定是保存实力游而不击，误了抗战大局一定严惩！电信参谋送来电文，“参座”看后瞥一眼忻龙：“日军已开始攻城。”
忻龙长叹一声踟蹰在走廊，想游击队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已经坚持了六天多了。如果上峰采纳自己的建议，哪怕出动一个连去增援游击队，日军就不会这么快进攻宣县。他失望至极，更无法理解“参座”刚才的恼怒，国军不派兵施以援手也就罢了，还要责怪游击队游而不击。殊不知他们已在以命相搏了！难道还要将宣县沦陷的责任归咎于他们么？
再次回到“参座”办公室，“参座”站在窗前呆看已经黑透了的天空，冷冷地说委座已经知道日军攻城了，要求战区必须保证宣县、芜湖一线的安全，至少坚守十天。长官部已命守城部队人在城在，不成功便成仁。问他还有何良策？
忻龙呆滞的目光从窗户玻璃上看见面容憔悴，神情萎靡的自己，心里无比痛楚，迎着“参座”期待的目光摇头，哀叹：游击队已全军覆没，卑职再无回天之策！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参座’，不要愁眉苦脸的了，我看宣县快无战略价值了。可喜可贺的是，终于假日本人之手，消灭了难缠的游击队。皖南从此再无共党武装。可谓我们最大的胜利。哈哈！”
军统战区特派员簿安宁满面春风，端着酒杯进门说：“忻参谋，你参谋的好，应嘉奖。可惜赔上了独立营三十一个勇士，你也失去了好友侯中磊，我已建议陈师长对他倍加抚恤。”
忻龙呆呆地看着他喜形于色的神态，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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