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帮忙吗？”
耳旁传来的声音此刻犹如天籁。
星转过头去，发现穹正看向自己，笑容中意味深长。
“怎么帮？”就连星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她看向穹的目光中竟带上了些许恳求，宛如溺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洛奇送给他的最后一枚黑塔币在五指间灵活跳转，仿若拥有自己的生命。穹抓住星的手将它摊开，右手将那枚黑塔币按在了星的手中。
“老样子，实在做不出决定就让它来帮你好了。”
“你要用它来选择给洛奇‘红色真相’还是‘蓝色谎言’？”星眉头轻蹙，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满。
“不，”穹笑着摇头。“是用它决定，说还是不说。”
“伯纳德说的没错。与其让他痛苦的等待着莱斯莉回来的那一天，直到白发苍苍。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洛奇中继器被怪物破坏，让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
“有时候，无知才是最大的幸福！”
穹微笑着将星的手指一根根按下，让那枚黑塔币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这样做只是在逃避！”星银牙紧咬，质问道。“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洛奇总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
毫不在意星眼中的愤怒，穹笑着将自己的手抽出，语气轻慢。“是啊，但那又怎么样。也许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但到时候这件事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穹取出手机，看眼时间。漫不经心的说道：“瞧瞧，时间不早了，该回去睡觉了。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言罢，他挥手转身就要离去，一只手却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穹皱起了眉头，原本一直和煦慵懒的笑容逐渐冷厉。“松手，请！”
“你想走？洛奇还在等我们的消息。”星拉住他不放，气势上毫不逊色。
“纠正一下，不是我们，只是你。”穹抓住星拽着他衣角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头。“不要忘了，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告诫过你了，我们只是个看客而已。”
“当好自己的吃瓜群众就行，别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当初是你主动掺和进了这趟师徒间的浑水，现在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了，星。”
穹的笑容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完美而疏离。在星的眼中与记忆深处的某个影子逐渐开始重合，让她不禁愣住，任由穹将她的手从衣角掰开。
“好了，言尽于此。洛奇还在等着你呢，伴娘小姐，可别让他等着急了。”没有理会星此时的异样，穹夺回自己的衣角离去。
没有再试着去阻止，星走向空间站设置在通道旁的座椅。她沉默着坐下，一语不发。紧握着的右手缓缓举起张开，一枚黑塔币在她的手中呈现。
星看着上面少女精致的侧影，少女的侧影也看着她。彼此相视，沉默不语。
“实在做不出决定就让它来帮你好了。”那轻佻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回响，不断告诉她：何必这么为难，只要把一切都推给这枚硬币就行了。
良久，星吐出一口气来，终于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
这枚象征着洛奇荣誉的黑塔币旋转着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被稳稳地握在了一只白皙的手中。
对于最后的结果，星却没有看一眼，将黑塔币收回自己的口袋中，她起身离开。
远处，穹看着这一幕缓缓摇头，真正的转身离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似讥笑，似自嘲。
“你好像很在意她的选择？”房门紧闭。流光不知何时出现，正趴在他的床上悠哉的嚼着薯片。形态完美的双腿一晃一晃的，诉说着少女玫瑰色的青春美好。
“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她自己的事情。”穹自然的坐在床边，随口解释道。“我做的，无非是一名漂泊了数十年的老朽向新人重复自己那难听的呱噪罢了。”
“不过看起来这位新人并没有听前辈的话呀，这位‘老朽’不知作何感想呀？”流光突然挪动位置，趴在了穹的腿上，仰起头戏谑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抛硬币吗？”面对流光的调侃，穹突然转移了话题。没等到流光答话，他就已经自顾自的说出了后续。
“当面对选择时，抛硬币总能奏效。不是因为它总能给出对的答案，而是在你把它抛在空中的那一秒里……”
穹突然顿了顿，将手伸出似是要接住空中那枚无形的硬币。“你就已经知道你希望的结果，是什么了。”
将那枚想象中的硬币紧紧握在手中，穹把手伸向流光，缓缓张开，他笑道：“你看，星已经出师了。”
一只白皙的手突兀扯住了他微笑着的脸向下拉去，奇特的面具凑近了那张永远欢笑的面皮，流光笑着调侃道：“仔细看了看，也不是很老嘛。”
穹任命似的闭上了眼睛，任由她玩闹般不断拉扯自己的脸。
忽然，自脸皮一侧传来的拉扯感消失。穹正欲睁开眼睛，柔软湿润的触感却突兀的印在了他的眼睑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嘘，不要睁眼。”亲昵的风在耳边轻吐，带着少女身上独特的芳香清甜。
柔软的感觉再度印上，这一回的落点已不再是眼睑。
……
“晚安，不听话的‘小家伙’。”
贝齿温柔的噬咬着，留下一个个鲜红印记。灵巧的舌头擦着脖子划过红唇拉出了躁动的透明丝线，吐出模糊的呢喃。
“晚安，喜欢操心的‘老前辈’，明天见。”
闭目的“新人”修长的五指穿过银白的发丝。亲昵的抚摸着身上“前辈”的脸，一点点探索着那明媚动人的眉眼。
一夜无话。
当清晨的第一缕人造光源将空间站点亮，星独自一人坐在了昨夜的椅子上，神色疲惫。
“睡得还好吗？”温热的豆浆敷在她的脸上。
星抬头看去，那张永远都在嬉笑着的脸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
星没有说话。一手接过早餐，另一只手从口袋中取出了穹交给她的黑塔币，连同一盘蓝色的记录恶狠狠的拍在对方的脸上。
穹笑着拿回了自己的黑塔币和那盘蓝色记录，翻身坐在了星的身旁。
在手中的包子上咬下一大口来，嘴里含糊的说道：“好烫，不过味道真不错。”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估计待会我还得去安慰另一个人。”他就这么嚼着包子随意的说着，像是在闲聊着一个陌生人的家长里短般自然。
洛奇已经走了。”星疲惫的声音中透露出些许嘶哑。“他去追赶时间，追赶莱斯莉了。”
她已经一夜没睡了，眼中满是鲜红的血丝。
穹不再说话，陪着星沉默的吃完了他买来的早餐。一对相似的男女坐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交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往来的科员逐渐多了起来。但没人在意坐在路旁的两人，正如他们没有注意到一位科员的离开。
一切都还在井井有条的进行着，没有任何不同。
将手中豆浆一饮而尽，穹站起身来，将手中垃圾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转头一把将星拉了起来。
“行了，别在这里唉声叹气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祝福，去笑着祝福他们吧。”
星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摇头说道：“我不是你，笑不出来。”
“在为洛奇的事情烦恼？和我走吧，我给你一个安慰。”穹笑着强行将星拽起，不顾她的不满拉着她走向别处。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胡闹。”星想要挣脱开穹抓住她的手，即便是她也觉得穹此时有些过分了。
然而穹的手却比想象中的有力，一路拽着她不放几乎是强行把她拖到了一位栗色头发的女士面前——[黑塔·星域界种科]的科员辛克尔。
“早上好，辛克尔女士？可以向您提一个问题吗？”穹拽着星，礼貌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两个…闹矛盾了？”辛克尔看着他们，狐疑问道。
“没什么，导师给我们布置了一道难题，我们解不出来，她不想向别人求助而已。”穹糊弄道，拉着星的手轻轻用力示意她不要开口。
星沉默着点了点头，配合着穹的话。
“这个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尽管问吧，我要是回答不上来就去把我的老师拉来给你们解答。”辛克尔笑道。
因为[复兴计划]的缘故，昨天星和穹可没少给她帮忙。
穹笑着打开手机，投影出一副星图，数不尽的星辰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构成一条璀璨银河。
“这看着像是丰饶星域啊。怎么你们也想像莱斯莉一样成为出使丰饶星域的明星科员？”辛克尔调笑道。
穹附和着笑了两声，在星图间标记出两处位置。“老师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您看。”
“他说在丰饶星域外侧的一处疆域，一队集结的反物质军团在绝灭大君的带领下与一艘仙舟发生了遭遇战。问这场遭遇战可能会对另一处靠近丰饶星域的内行星产生什么影响。”
“您看，这个问题是不是很奇怪，这让我们怎么解？这两处空间可是几乎相隔了整个星域啊。”穹苦笑着说道。
绝灭大君，丰饶星域。
这两个熟悉的词无疑吸引了星的注意。她没记错的话莱斯莉正是因为一颗靠近丰饶星域的内行星发生了“星震”才陷入了时间的漩涡中。
“嗯，很有趣的问题。”辛克尔沉思片刻，忽然笑道。“首先，已知信息的绝灭大君不多，只有星啸，铁墓与焚风。所以题目中的大君指的就是他们中的其中之一。”
“其中铁墓喜好对抗科技文明，焚风偏爱独来独往，那么这位大君指的应该就是星啸了。”
“仙舟之上，则是有巡猎令使坐镇。而会靠进丰饶星域巡逻的仙舟大概也只有曜青的那群战斗狂人了。所以这道题问的其实是星啸与飞霄这两位令使的战斗余波对周边的辐射。”
辛克尔自信笑道。“不过丰饶星域有星神的力量庇佑，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但其它的星辰可就不好说了。至于你指的这颗内行星……”
“距离这么远真的会有影响吗？”穹问道。
“当然，不要小看令使的伟力！”辛克尔告诫道，“博识学会星空生态学的一位议员就曾说过，‘绝灭大君身上的一粒尘，落在众生头上就是一座山’！”
“她们的力量足以毁灭星系，哪怕只是交战的余波跨越了不知多少万光年就足以让一颗恒星的重力崩溃，进而导致那颗内行星的毁灭。”
辛克尔仍在解释着那颗内行星面临的可能，星的脑中却是一片混沌。
回忆着莱斯莉与洛奇的通讯记录，她清楚的记得莱斯莉曾解释过星震的原因。
那是因为主恒星在不明作用力下经历了一次重力崩溃，随后引起的奇观！
再回过神来，穹已经拉着她向辛克尔挥手告别。
手机传来了消息的通知，星下意识的取出手机看去，那是穹发给她的一条由星际和平公司出台的最新头条：
“喜讯，曜青天击将军飞霄于丰饶星域外挫败绝灭大君星啸！”
“看见了吗？”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星听来却似天外传来，重重叠叠，模糊不清。
“这场意外并不是你以为的天灾，而是人祸。”穹扶住星摇摇欲坠的身体，耐心的解释道。“想开点，至少除了不公的命运外，你还有别的对象可以怨恨，比如绝灭大君。”
“只是因为来自不知道多少光年外战斗的波及，就导致了这场悲剧的产生。这样的真相，能让你好受些吗？”
星没有说话，突如其来的真相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弦，让她神迷目眩。
她的眼皮似乎越来越沉重，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一条细小的金色溪流。一道灵光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她伸出手向这条溪流抓去。
半空中，纤细的手臂无力落下，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她睡着了。
“还不算笨。”穹突然说道，将星背在了背上。“一晚上没睡，知道累了吧。算了，我好人做到底，把你送回去。”
“你有她的房卡吗？”流光的声音突然响起，穹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
“该死，失算了。”
……
沿着那条金色的溪流，星的意识来到了一处神秘的空间。
大地上燃烧着无形物质的火焰，将一切化作漫天飞舞的劫灰。天空中遍布着红黑交织的纹路，汇聚成洋溢着【毁灭】气息的图腾。
“余烬！”星呼唤着此地的主人，通过支流与对方相连的她对这里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所来为何？”天空中裂开一道巨大的裂隙，吐出了炽热的火光。末日兽的庞大身躯与之相比也不过如虫蚧般渺小。
“有一件事需要请你帮忙。”星望向天空，道出了自己的请求。这是她在听完穹的“安慰”后想到的主意。
既然绝灭大君级别战斗的余波便能导致星震，那么真正的绝灭大君出手是不是就能将这场灾难挽救？
让一位绝灭大君去救人，尽管这个请求听上去就荒诞非常。可抱着这渺茫的希望，她还是向这唯一的可能发出了诉求。
余烬没有答话，世界顿时沉默。烈火燃烧却没有声响，劫灰飞扬却不见半缕微风，安静的甚至能让星听见自己的心跳。
“可。”良久，天空那道巨大裂隙中才再度喷吐出炽热的火焰。
无形的风将劫灰汇聚，吹拂在星的面前，形成一张由灰烬形成的契约。
赤红的文字在灰白的“纸面”上书写，独属于余烬的图腾化作契约边装饰的花纹为它赋予约束之权。
“你欠我一份人情。”
浩荡的声音在世界里回荡，隆隆作响。
星想也没想便将手指按在了契约之上。恐怖的高温瞬间烧穿了指尖的皮肤却没有将其烧焦。血液伴随着火焰一同流出在契约上盖上了鲜红的纹章。
“契约已成，速速离去！”
无尽的火焰顷刻间将整个世界吞噬焚毁，在这片燃烧的世界中，星仿佛看见了一个由灰烬组成的扭曲人形。
金色的溪流迅速被烧干，随着联系着二人的连接中断，星的意识不得已退出了那片空间。
……
穹看着自己床上睡得正香的少女，捂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模样，他没好气的说道。“让绝灭大君去救人，亏你想的出来。”
“是啊，亏你想的出来。”又一道声音响起。“居然故意诱导一位无知的少女和绝灭大君签下霸王合同。”
“你是复读机吗？”穹敲了敲流光的面具，不满道。“这分明是双赢。”
“双赢是指你赢两次吗？”流光歪着头说道。“即给了自己一个帮忙的理由，又收获了一位无知少女的好感和牵制。啧，诡计多端的……”
穹一直在看着她，笑而不语。直觉告诉流光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所以你要怎么去帮那个莱斯莉。你不是还要去湛蓝星破译黑塔序列吗？”流光转移话题，好奇的问道。
“是呀，所以这时候我们就需要一位不用受身体限制，可以自由穿梭星海，而且还得是令使级实力的强者出手了。那个人会是谁呢？好苦恼啊。”穹看向流光，疑惑的问道。
“切，说了那么多，不还是得靠我。”流光狠狠的给了他一拳。“你得到了星的人情，我的好处呢？”
“嗯，我会叫洛奇让你当婚礼上的伴娘行不行？”穹笑道。
屈指给穹的额头来了一击，流光罢了罢手，大度道：
“行了，不跟你计较这些了。我先走了，就不陪你去湛蓝星。”
“这么痛快？”这次轮到穹意外了。
“嗯…”流光沉吟片刻，突然笑道：“我喜欢你的比喻。”
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尽管流光已经离开不见身形，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当然知道流光的话是什么意思，那是先前星问他支不支持洛奇与莱斯利在一起时他的回答：
这个问题就好比支不支持绝灭大君和反物质军团的虚卒在一起。这已经不是支不支持的问题了，而是可不可能。
绝灭大君会不会和虚卒在一起他不知道。不过确实会有令使傻乎乎的愿意纡尊降贵与凡夫俗子相伴。
流光走后，穹打开手机，再次翻到洛奇临走前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那是他写给莱斯莉的最后一首情诗：
“黑暗在远方列队队。用近乎残忍的方式
解剖这时间。询问爱情的花瓣已经下坠
如同无限的时空中、滴答的钟声。我们别无选择
只能滑入宇宙那不详的颤抖，如同滑下一道黄昏的斜坡
就这样，群星依旧在头顶赏乐，沿途将是它们优雅的倦容。”
看着看着，穹突然笑了。他放下手机看向远方，宇宙的无垠深处，那是洛奇将要追赶的方向。
“写的不错的嘛，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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