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君策,隐身贵女

浣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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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222章 缘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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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缘错

淳于瑾打断母亲的话,“我不要学绝技,我要出谷,我要找容容。你自己说的,让我找个媳妇回来,我现在找到了,你又说话不算话,还不许我找她,派三叔把我抓回来……”

淳于夫人哭笑不得,她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坐在帐前,轻声道:“沐九娘就在那儿,她还能不见了。”

“不守着她,我不放心。娘啊……”淳于瑾一提到沐容,浑身都是力气,待他转过身时,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容呈现在淳于夫人的面前,与淳于夫人的容貌倒有八分相似,而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睛,充满了男子的无尽诱惑。

人比花娇的男子,这是专属他的美,而那白皙如雪的肌肤,便是女子瞧了也会嫉妒,柳叶眉、桃花眼,挺拔的琼鼻,红艳的唇。他是一个美如娇花的男子,面容里透出一股子阴柔之气,可眼神又独有男子的刚毅,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风格,融合一起,却半点不突兀,反而让他显得阴亵、魅惑偿。

“娘,九娘比我还聪明,他看一遍医书就能背下来。你看过她整理的医书,她的字是不是写很好?她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本事、最厉害的女子,娘,你不是说,要我的眼光放得高些,别是个女人就贴上去,我好不容易遇到个这么厉害的,你却不让我去找她。她那么好,万一被别人抢去了怎么办?”

淳于夫人面容转肃撄。

老谷主生怕神医族医技失传,已经发了话:淳于瑾在外头野了大半年,耽误了太多时间,必须拘在家里学神医族绝技。没学会之前,任何人不得放他出谷。

之后,老谷主开启了神医谷外的阵法。

阵法一启,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淳于瑾逃跑过五六次,每次不是闯不过阵法就是负伤而归。还有一次,他固执地非要闯阵,身受重伤,二老爷闯入阵中,将他带回家。

淳于夫人轻啐一声“真没出息,为个女人就要死要活了。”睨了儿子一眼,“瑾儿呀,你认真想想,沐九娘父亲新逝,她可是汉人,得守中原汉人的礼数,父死守三年,这三年她是不会谈婚论嫁的……”

淳于瑾眼睛晶亮:“对啊,她父亲没了,她肯定要守孝!她很伤心,她很敬重她的父亲,我应该陪在她身边,哄她高兴……”

沐容回晋阳,给他写了信。

她心里还是记挂着他。

她还说:她要攒嫁妆。

他们多像,她攒嫁妆,他攒聘礼,将来他们的婚礼一定能轰动天下。

他怎么能抛下她一个人,她没爹了,就连家也没了,听说沐家被凉帝那混蛋给收没了……

淳于瑾满心都是担心。

淳于夫人心下落漠,她千宠万疼的宝贝儿子,人大了,一门心思想着别的姑娘,莫名有些失落。转而又想,谷中的男女不少,从小到大,淳于瑾都喜欢与男孩子玩,淳于夫人颇是担心,生怕他长大后成为断袖分桃之人,而今看来,她真是白担心了。“阿瑾,你乖乖留在家里,跟你祖父学神医族绝技。为娘答应你,帮你说服你祖父,同意你娶沐九娘为妻。中原习俗,父死三年孝,这三年,儿女是不会议亲说亲的。你看……可好?”

淳于瑾嘟囔道:“我若不在,她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你不是说她懂事乖巧?哪有懂事的姑娘在孝期还议亲的?”

淳于瑾歪着脑袋:“听起来有些道理。”

“是必然有道理,沐九娘定会守孝,你放心,她跑不了,待她孝期一满,神医谷第一个去求亲……”

淳于瑾笑问:“娘同意我娶她。”

“为娘不同意,你是不是会把自己饿死!可真要我的命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要是你没了,我也不要活了……”

淳于夫人扮着假哭状,凄凄然,泫然欲泣,要哭不哭,独有她每次一使这招,比真哭还让淳于瑾心疼。淳于夫人最爱用这招逗儿子,就如当年她逗丈夫。

“娘,我一定要娶她!否则,你别想抱孙子,你不是说聪明人生的孩子会很聪明,我才不要儿子跟我小时候一样,一本医书三天才背熟。如果是我和容容的孩子,半个时辰就能背下,不,是一刻功夫就能记牢。”

三天背一本医书,这是天才好不好?

可淳于瑾出门一趟,完全被沐九娘给刺激到了。

着实是沐九娘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他觉得自己在沐九娘面前被秒成了渣渣。

人家一个时辰就能背几本,还能再默写下来,这是逆天的技能啊。

他认定:沐容比我聪明!

淳于夫人眯了眯眼,“那你安心留在家里,娘给你做好吃的,过几日就跟你祖父学绝技。”

这小子一定是脑子少根筋,神医谷最顶尖的三大绝技啊,谷里多少弟子想学,便是嫡系二老爷、三老爷学了几十年,只能学到易皮换脸术,这后头两项可是怎么也学不会,老谷主的评论是“学续筋通脉之技,眼力快捷,心思细腻,手足麻利,此三者缺一不可。”

灰袍男子仰天而望,长叹一声:“阿瑾死骨生肉之技还未学透,若让他知道,沐九娘易嫁梁丞相为妻,只怕会闹得神医谷天翻地覆。”

“师父,我们先瞒着他,哄他说,亲事已订。”

灰袍男子很为难:瞒人不对,骗自家人就更不对。可若淳于瑾知晓真相,一定不会再潜心学习神医谷绝技。这可是神医谷中每代中只出一个的学医天才,如果在他这里断了绝技,神医族就出现断代了。唯今之计,亦只能瞒一时算一时。

师徒二人商议一阵,拿定主意,先瞒着淳于瑾。

*

沐容还来不及与神医族的使者会面,神医族的人再次人间蒸发,没人知道他们何时离开,就如当初突然出现在京城。

沐容向紫嫣打听时,紫嫣悠悠轻叹道:“使者是神医族的三长老。”

三长老入京,就是替少谷主淳于瑾求亲。

沐容听紫嫣说过,这位三长老的年纪在四十出头。

沐容问道:“当年,是夜大哥亲往神医谷,许下重金请鬼医出世给沈皇后治伤。你知道神医的地址?”

紫嫣摇头,“神医谷隐于世外,有人说在一个岛上,还有人说在大森林里。大师兄求助神医谷,不是他独自一人前往,是机缘巧合之下救过一个神医族子弟,得他引领入得神医谷求助。”

昔日,夜龙跟着神医族子弟入谷,兜兜转转,有水路、有山路,许下重金,神医谷老谷主同意派弟子出谷救人。夜龙离开时,也是由谷中弟子引领离去。待他再回头去寻神医谷,只能在森林里打转,怎么也寻不得法,即便他照着记忆里的原路进入,总会在三天后又回到始发地,连试了两次都失败,夜龙没有再继续下去。

神医族自盛唐以后,数百年来,能平安繁衍生息,还能保祖上的医技不退,更有超越先祖的医技就定不寻常。

“我答应皇上劝说神医谷弟子为晋国所用,还没见面就突然消失。”

紫嫣道:“我听大师兄提过他寻神医谷之事,以大师兄的记忆力,连他都寻不到,就没人能寻到。”

夜龙是当年能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在他手下从未有过活口,除了他绝高的武功,还有他不同寻常应变力与智慧。

沐容不无遗憾地道:“寻不到了?”

紫嫣笑道:“世外之地若寻常人能轻易寻到,又怎会存在于世间数百年。”

沐容只得打消念头。

从威远候府铁家出来,她又去平国公府探望沐芳华。

沐芳华与夜龙成亲后七日,夜龙出征沙场。平国公府由沐芳华打理,沐芳华自幼在冯氏身边长大,又得雷皇后指点,无论是主持中馈,还是打理府邸,都是个中好手。沐芳华的性子温婉柔和,与夜龙的冷漠刚毅倒相得益彰。

姐妹正闲聊说话,有侍女来禀:“公主、郡主,荣宁公主正寻月凰公主。”

几人抬眸望去,但见四个衣着女侍卫服饰的女子簇拥着沐秀华款款而至。

沐秀华进了花厅,笑道:“九姐,又有事儿做了,我请了父皇示下,父皇同意在三大女子诗社里挑精通账目的女子去女子营做小吏,许的是正九品官职。”

她微微浅笑,“论带兵打仗,武功好,我远不如荣平;要说头脑好使,主意多,我又不及月凰;要说贤惠能干,我更不及八姐。这不,我可是找你们帮忙来了!女医先生、笔帖式、营中主簿都不能少,武功教头从御林军里挑了四个女侍卫。”

沐芳华虽打理夜府,正闷得紧,当即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不大懂。”

沐秀华道:“什么笔帖式,军中哪有此职,其实就是个女账房先生。女子营不能有男子,只能让女子做账房。”

沐芳华“噗哧”笑出声来,“十一妹跟着十二妹做事后,没了以往的矜持。”

沐秀华愣了一下。

她变了很多,自从与沐娟华一道在女子营校场走动,变得信心满满,变得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认不得。

沐容问道:“十一妹,何时挑选女官?”

“事不宜迟,明儿一早就开始。荣康已经遣人给三大诗社递了话,明日由三大诗社挑出人选,大后日再由我们从中择优录用。”

沐容与沐芳华交换了眼神,“大后日的最后遴选设在何处?”

“哟,只说了明日三大诗社先挑人,可忘了大后日遴选活动的地方。”

沐芳华道:“520小说榭那边,容纳百余人能成,到底小了些。桂花园那边够大,怕是到了那日围观的人太多。我瞧海棠馆倒不错,不大不小,原就是一个宅子改的,还算幽静。”

沐秀华道:“就定在那儿了。你们应了,大后日记得辰时一刻准时到海棠馆。”

沐家姐妹有了事做,一个个过得充实。

沐秀华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儿来,“九姐,给你的,上回你请了申监正帮你给府里的姑娘取名之事,已经定下了,申老头最近喜装神弄鬼,今儿鬼鬼祟祟地对我道,说他替九姐占过一卦,叫九姐明年三月前莫要离京。至于其原因,申老头说,九姐得空,去钦天监找他。”

沐芳华不悦地道:“也不知怎了,皇上和我父王都极信他。”

沐容垂眸:申半仙是梦周道长的弟子,梦周又是沐家的老祖宗,无论是晋帝还是顺王,都是信得过自家老祖宗的,对他们来说,梦周道长就是活神仙。

沐容岔开话题,“十一妹,让我府里的几个姑娘去你营中磨砺一番如何?”

沐秀华眼睛一闪,“是要参军入紫衫营?娇滴滴的姑娘我们可不要,我们要会打仗、会包扎伤口、能吃苦的。”

沐容粲然一笑,“回头我再问问。”

梁宗卿对三个庶妹并无好印象,这都是拘于后宅养成的,梁五娘年纪大了,是不能再去;可梁十一娘、梁十六娘还小,如果她们乐意,去女子营磨练一番也不错;再有招子,近来请了太医调养,身子大好,沐容想让她去,可看她十三岁的人,瞧上去像十岁,心下有些不忍,且再好好地将养些日子,若翻了年,招子愿意去,她再送去女子营接受训练。

军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极磨练人的地方,磨人筋骨,练其意志。

*

回到丞相府,沐容唤了六个姑娘来,将她的意思说了一遍。

梁十一娘则有些手足无措:长嫂说让她们入军,还是女子营,太可怕了,她们可是娇养的姑娘,怎能去哪种地方,那里面好此都是乡下村姑、无家可去的流浪女,亦或是周国朝臣弃在京城的丫头。

梁十六娘埋着头,生怕被沐容瞧出她的心思。

招子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义母,你是要……要我们去女子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女也是有责。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能做的事,男子也可以做。像荣宁、荣平、荣康三位公主,有征战沙场的,还有在女子营办差的,论尊贵、娇养,不是比你们更尊贵?

我并不是一定要你们去,我只是觉得,女儿家不一定非得止步后宅,也可以走出家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将心思放在自家后宅,天天等着发放每月的几两月例,省吃俭用地攒银子做嫁妆,这样的活法,这样的人生,真是你们想要的?

女子也能做事,女子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不一样的人生。就像青衣营的袁青娥将军,她就做得很好,像男子一样征战沙场,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招子早前还怕,听沐容一说,只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大叫道:“义母,我愿意去!听立女子营还教武功,等我学了武功,我也可以上仗杀敌……”

二货!

梁五娘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开什么玩笑,她们一个个娇滴滴的,哪里会杀敌,敌军一看她们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还不得趁着机会吃豆腐,往后还要不要嫁人。

梁十一娘看着此刻兴奋激动的招子:这丫头迷糊了吧,被长嫂几句话一哄,就没了方向?

招男跟着附和:“义母,我愿去!”

乞巧见两个姐姐要去,也道:“我也去!”

沐容眉眼弯弯,梁五娘姐妹三人没表态,倒是三个最小的都想去。

这就是差别!

不,是三个小的心思更单纯,而且相信她。

沐容道:“如果你们想去,我与荣宁公主说说,让你们先去女子营学些武功,也学一些生存之术,他日这对你们而言,也是多了一项本事。自古说得好,爹有娘有,不抵自有;兄有嫂有,不好开口。生存之道、谋生之术,是自古以来最紧要的技艺,无论你们他日会不会出征沙场,我都希望你们能多学些本事,我不会因你们是女子,就劝你们读女德、女容,劝你们只学女红厨艺……”

若干年后,招子姐妹三人,还记得今日沐容与她们说的话,这也彻底改变了她们对生活的看法,从早前的悲观,化成了乐观向上。

沐容拿出三张红帖儿来,“我前几日请了钦天监的申监正大人给你们批八字,今儿名定下来了。招子,你从现在开始,易名梁书瑶,你是姐妹三人里头,唯一一个五行齐全的。申监正说,文有四书,就给你们取了‘书’,瑶,乃瑶池仙宫之瑶。”

招子有了正经的名字,还很雅致,当即行礼,“谢义母。”

沐容招了一下手,招子走近,看着上面的字,“好好瞧瞧,往后这就是你的闺名。招子,这个名儿就当成乳字,在外头,人家得唤你一声‘梁丞相府的梁元姐’。你上头有未出阁的姑姑,只能称‘姐儿’。”

梁丞相府的姑娘!

招子笑着。

沐容冲招男招了招手,“申监正说,你五行缺木,取名书桢,琴棋书画的书,桢楠之桢。桢楠是一种名贵林木,希望你他日做一棵参天大树,不是靠人庇护,而是能守护自己重要的人,守护姐妹、守护你爱的家人。”

招子在一旁沉吟着“书桢,书桢,真好听!”

沐容又唤了乞巧,拿着帖儿给她瞧,“你往后叫书晴,五行缺火,晴字正好补火,义母希望你往后能快乐无忧,生活里天天晴天。”

乞巧甜甜一笑,“谢义母!”

沐容笑着道:“书瑶往后是梁元姐,书桢是梁二姐,书晴就是梁三姐,你们姐妹要相扶相携,相亲相爱。这几日,跟着陶嬷嬷都学了什么?”

书晴稚音十足地道:“陶嬷嬷教我们礼仪规矩了,还去兴国公府的女学念书,女先生今儿考校了上回留下的音律功课。”

沐容问道:“你们都选了什么乐器?”

书瑶心情极好,义母是当朝公主,但待她们却和蔼可亲,“我选的是笛子。”

书桢道:“我和大姐选的一样。”

书晴半垂着脑袋,“义母,乞巧选学古琴,用的是先生的琴……”

先生说:她还是孩子,应该用小孩子的琴,可外头一把最便宜的琴也得十二两银子,稍好些的就是几十两银子,她想自己攒几月月例,这样就能买一把琴。住在丞相府,享的是正经姑娘的例,可到底不是梁家嫡系大房真正的姑娘。

沐容笑道:“算起来,你们亦学了几日,有信心继续学下去?”

书瑶忙道:“义母,音律先生夸二妹妹的笛子吹得好,也夸三妹妹用功。”

书晴很认真地道:“我一定会用心学。”她不是随意说说,而是真的花了心思,虽然没有练手的琴,但她得空就在家里扮出弹琴的样子,是虚空弹奏。

沐容听陶嬷嬷说了三个姑娘的性子,书瑶爱显摆、炫耀,得了好东西,就会在姐妹里面炫耀一番,性子要强;书桢性子跳脱、活泼,嘴馋,爱吃甜食,有时候略显呆板些,人老实正直,属于一根肠子捅到底;书晴性子较文静,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但读书识字、学习礼仪上最是用功。

沐容脸上挂着笑,“早前没与你们买乐器,是担心你们姐妹只得几日兴趣,你们都决定不换其他乐器了?”

书桢挠着头,刚抓了两下,就被书瑶伸手压了下来:“陶嬷嬷怎么说的,动不动挠头,这可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把手放下来。”

沐容忍俊不住。

书晴道:“回义母,我就选古琴了。”眨了眨眼,望着书瑶姐妹。

书桢道:“姑姑、姐妹们也有学箫、琵琶的,可先生说,笛和箫最容易学,我就学笛。义母,姐姐不喜欢笛子,她喜欢琵琶,可是琵琶好贵的,一把琵琶最普通的都得十几两银子。”

因为琵琶贵,就换了最便宜的笛子学。

一支竹笛,也不过几文钱。

沐容对身侧的伴春道:“把乐器铺的掌柜娘子唤来,着她带上琴、琵琶、笛等乐器,就说我们府里的姑娘要挑几样学音律。”

梁五娘姐妹三人静立周围,瞧着面前的情形,她们这正经的大房姑娘反成了陪衬。

梁十一娘轻声道:“长嫂,我……我想要一张古琴。”她甜美一笑。

沐容道:“你琴艺如何?”

梁十一娘的琴艺平平,但她自我感觉良好,琴棋书画里头,另三样简直不堪入目,就琴艺还能听得却没有出采之处。

第222章添乐器

梁十六娘亦想要一把琵琶,答道:“回长嫂话,十一姐姐的琴艺最好,她是因琴艺出色进入海棠诗社的。我会弹琵琶?”

梁五娘心里暗道:十六娘几时会弹琵琶?不过是小时候,她一直想学琵琶,她姨娘又嫌琵琶贵,普通的琵琶十六娘又嫌不好,稍好些的就得上百两银子。她姨娘一月才三两月例,还不如她们多呢,哪里就能买琵琶?后来五姨娘又失了宠,下人们还瞧不起她,日子艰难,再三病两痛的,都是自掏腰包,根本就没攒足买琵琶的钱。

梁五娘道:“十六妹妹以前学的不是笛子?我可没听说你会弹琵琶。”

梁十六娘冲梁五娘翻了个大大地白眼:你养在太太跟前,自与她们要好过,想要古琴就能弄来一张,还是价值几百两银子的。想着梁五娘也是庶女,从小到大都比她们的待遇好。

梁十六娘心头怒火乱窜,当即出口道:“五姐姐自是不差银子,我可听说,五姐姐在打理府中时,明明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一对琥珀杯,却与大哥说花了一千两银子。”

她想要一把琵琶多少年,梁五娘拆她的台。

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姨娘说得对,什么东西都得自己争取。

敢坏她的好事,就敢坏梁五娘的事儿。

梁五娘瞪大眼珠子,心下气急不已,“你……胡说!”

梁十六娘得意地扬了扬头,“长嫂,我没胡说,五姐姐做假账!明明是官员送来的前朝程子龄墨宝,你却哄大哥,说是她逛字画铺子瞧见,像是真的,知大哥喜欢字画,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

梁十一娘有些傻眼,这互相拆台,真的好么?

沐容原想着,如果没人提,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可梁十六娘揭发了梁五娘,她就不能装作没听见,面容一凝,“五妹妹,十六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梁十六娘觉得很解气。

梁五娘垂着头,她自认做得很隐秘,怎的连梁十六娘都知道了,买琥珀杯,她只带着了百灵去,虽有府中车夫、婆子相随,却将她们留在了马车旁,她们是不知道价格的;收字画,也是那人寻到她跟前,说是孝敬梁宗卿的,当时收礼时,也只百灵知道。

难不成,是百灵背叛了她?

不可能!

百灵可与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已经许诺了百灵,将来出阁就让她做陪嫁丫头。

梁五娘不答话。

沐容怒喝道:“伴秋,把陪嫁嬷嬷唤来。今儿得细细地查查府里账目。大库房、杂库房、账房、大厨房、针线房都查上一遍,若有人吞吃府里的银子,在我查出来之前,我希望她们能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可别惹本宫动怒!”

梁十六娘有些傻眼,跺着脚道:“长嫂……”

梁五娘暗骂一声:蠢货!

以为揭穿她,她自己就逃过了,自己是打理府邸不假,可她也管了一段时间的针线房,买布料时也做了假账,大家彼此彼此,她才睁只眼闭只眼,这一告状,长嫂反而要连着各房一起查。

梁十一娘气得不轻,你们俩争斗,却殃及到她,梁五娘瞧着聪明,她不拆穿梁十六娘,梁十六娘就不会沉不住气揭发她,这一下子,三姐妹谁也跑不了。

沐容冷冷地道:“针线房上,一匹一等茧绸是八两五钱银子,就敢报账十五两银子一匹;大厨房的杂食库采买的干木耳,一斤二百文,就会报五百文。细处我就不说了,原想过几日再彻查账目,既然今儿说到这里,都自己个主动、自觉地把贪墨的银子吐出来。

宗卿让你们学着打理,原是要磨练你们,以免他日嫁到婆家不会主持中馈,不会打理家业,可不是让你们亏空府里银钱。我不管你们早前打什么主意,现在都各自守好本分,把你们的小心思都给本宫收回肚子里。

本宫迟迟没给你们议亲,是想等明春恩科之后,从得中的进士里给你们挑好的,而今你们这个样子,让本宫如何待你们?”

砰啷——

沐容摔碎了手中的瓷盏。

书瑶三姐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梁五娘更是战战兢兢,她们的婚事还捏在沐容手里呢,将来许什么样的婆家,可是她说了算的。

沐容怒喝一声:“滚下去!好好想想你们做的事!今儿二更之前,各人把贪下的银子交出来,否则……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梁五娘连连福身,胆颤心惊地退出琴瑟院。

三姐妹离了琴瑟院,立时就互相抱怨起来,你指责我,我训斥你,谁也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梁十一娘道:“五姐、十六妹,你们自己相斗,倒连累了我。”

梁五娘冷哼一声:“你琴弹得好吗?谁不晓得长嫂擅长琴艺,偏就是你,还想着要买琴……”

梁十六娘道:“要不是十一姐说要买琴,我也不会想要琵琶。”

梁十一娘道:“你们两个争斗,连累了我,反说我不是。这下好了,要把吃下去的银子再拿出来,我……”

梁十六娘的身子抖了一下,心真疼,好不容易攒了几百两银子,这会都要退还回去。

梁十一娘道:“可不敢不交出来,长嫂身边的陪嫁嬷嬷、宫娥那么多,这些人都跟人精似的,回头真查我们的账目,还不得查出更多问题。杂食库的食材都是经我的的,账目也是我做的,我这就去拢一拢,把银子都退回去,便是变卖了首饰也要退的……”

梁五娘与梁十六娘还真不敢不退。

彼此不满对方,却不得不照办。

琴瑟院里,伴春带来了乐器铺子的掌柜娘子,一道带来的还有好几样乐器。

掌柜娘子一一介绍着琵琶、古琴、笛子的价格。

沐容的纤指拂过古琴,闻着琴音,悦耳清扬,“这琴不错,是用上等梧桐木做的。”她俯下身子,又拨弄了两下琴弦,“五百两,倒也值这价。”

书晴福了福身,“义母,就买那把十五两银子的琴,我还小,买那个正合适。”

能省就省些,她要有自知之明。

若非书桢心直口快,义母也不会给她们买乐器。

沐容宠溺一笑,“家里不差这几个钱,那把小的买,这把也买。”

书晴心下一温,望着沐容的眼神越发充满了孺慕之情。

掌柜娘子道:“公主好眼力,这琴有个好名字,唤作晴空,是指声音干净如秋天的晴空一般,亦是出自名家之手。曾是当年的大周才女崔鸣凤所有,她嫁入小端王为妻,离开京城太急,名琴没来得及带走。后来,此琴流落市井,是我家掌柜眼力好,花了四百八十两银子从当铺那里买来的。若是旁人那儿,至少得要个一千两,谁上贵客是公主殿下,只能赚点房租金钱。”

书晴一听这琴的前位主人是崔鸣凤,心里越发喜欢,至少得值一千两,这不是说这琴的价值更高。

沐容与伴夏使了个眼色,伴夏将两把琴放到一边。

沐容挑了琵琶,“听这音色,也是有来头的吧?”

“琵琶唤作清泉,名家打造,听说是大周致德帝宠妃萧淑妃的乐器,前些日子流落到市井当铺之中,被我家掌柜的花了六百两银子买下来,若是公主喜欢,你瞧着给个价儿。”

沐容打了年手势,伴夏将琵琶抱放到一边。她又挑了一件普通些的琵琶,不过十八两银子。

最后,她挑了一支竹笛又一支白玉笛。

沐容挑罢,“伴春,付银一千五百两银子。”

伴春应答一声,数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给掌柜娘子。

掌柜娘子心下直乐,从当铺那里淘来的晴空、清泉,晴空是一百两银子,清泉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只因这两样乐器有些来路,但凡识货的,一样也能买一千两,可哪家舍得花这等高价给家里姑娘添乐器,但凡有些家底里,家里都备有乐器,是不需再买的。

掌柜娘子道:“这些乐器都有盒子,包装的琴盒就送给姑娘们了,姑娘们真是好福气,得遇如此大方的公主……”她夸赞了几句,告辞离去。

沐容令三书的随侍丫头把乐器收好,“往后去兴国公府的女学,就带上寻常些的乐器,好的就搁在家里,待得你们将来学好了,再用好乐器。都下去罢!”

书瑶福了福身,“义母,我们姐妹几时去女子校场?”

沐容想了片刻,笑微微地答道:“现下你们得读书上学,待放了年假,我就送你们去女子校场学本事,到时候可不许叫苦,多学些本事,于你们总是好的。今儿晚了,都下去吧!”

“孩儿告退!”

三人齐齐应声。

一件乐器好几百两银子,义母还真舍得,便是她们的亲生母亲也未必舍得这样花钱。

姐妹三人笑微微地回到汀兰院。

梁五娘姐妹几个也听下人说了,说沐容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给书瑶三人买了乐器,一人两件,一好一寻常,尤其听到清泉、晴空两件名器,几个都有些眼馋。

五姨娘不紧不慢地絮絮念道:“十六姑娘,月凰公主出手阔绰,你还是赶紧把银子还回去。再把你做的那双绣鞋送过去,就说是你赔礼的,再好好认错。”

梁十六娘嘟着小嘴道:“姨娘,当初我就说不做假账,你偏不听,直说不做假账是傻子。现在又退回去,简直丢人死了,长嫂到底怎么看我?怕是心里厌恶着我呢。”

“没听世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就不能真心认错、赔礼,只要你真心,月凰公主怎会怪罪你?”

五姨娘将银票、银钱都拢了拢,为了给梁十六娘补亏空,将她自己的那份钱也掏出来,一并补进去,只想让梁十六娘重新赢回沐容的好感,又催了一回,梁十六娘领着丫头去琴瑟院。

梁十六娘自认自己是第一个,人刚进琴瑟院的内院小门,就看到花厅上跪着一个人,不是梁五娘还是谁,此刻,她正痛哭流涕地认错。

“长嫂,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猪油蒙了心做假账、贪银钱。大哥待我自来宽厚,我却做出这等事,是我对不住大哥,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我后悔啊!五娘再也不敢了。

五娘自幼没有姨娘,虽养在母亲跟前,母亲却不让我触及主持中馈、打理府中事务的,我是被钱财蒙蔽了心,还求长嫂教我……”

沐容微凝着双眸,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启问心石之力去窥视一个人的心,此间一开,看到的是梁五娘的心,不是鲜血的,也不是黑的,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浓红色。

这样的人,多是私心重些,会有些小算计,却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也做不出大恶之事。

沐容轻叹了一声,“你把亏空的银子还回来,下不为例,他日你许了人家,出了阁,到婆家亦万不能做这事。你虽是女子,行事亦要光明磊落,唯有如此,才能赢得他人真心的敬重。

手莫伸,心莫贪,伸手必被捉,心贪则意不坚。

五娘,我明儿从大房的三十几家铺子里挑一个能赚钱的铺子给你练手,你做好了,赚多了,是你自己的钱,更是你从正大光明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他日你若出阁,我会拿将铺子的房契给你,这铺子就是你的嫁妆。起来罢!”

梁五娘抹着泪儿。

沐容看着伴春。

伴春答道:“五姑娘退回来八千六百五十两银子。”

打理府邸几月时间,就贪了八千多两,这心的确够贪,指甲也够深。

沐容道:“明儿辰时后,我让你见见铺子上的管事。”

梁五娘福身告退,拭干泪痕。

梁十六娘立在院内,姐妹二人目光相对:幸好她来得快,再晚些,岂不被梁十六娘抢了先,有姨娘的就是不同,梁十六娘也算是反应够快。

梁五娘的目光落在梁十六娘身后丫头的怀中,那是一只漂亮的蓝布包袱,她凝了凝眸,突地忆起梁十六娘做了一双漂亮奢华的绣鞋,这是带着礼物来赔礼。

可恶!

如此一比,岂不是自己落了下乘。

梁五娘懊恼。

梁十六娘得意:不是自以为与嫡女差不多,原来也会哭啊,还哭得如此难看。

梁五娘出得内院小门,放缓了脚步,侧耳聆听。

“长嫂,十六娘错了。呜呜,十六是真的知错了,十六是穷怕了,就想多弄些银子,十六给你赔礼了。长嫂,十六虽有姨娘,可姨娘在十年前就失宠了,父亲眼里只有后头的六姨娘、七姨娘……”

五姨娘教了梁十六娘如何哭,如何一副悔不当初模样。

沐容刚见了梁五娘哭,这会子又来一个,着实心下厌烦。

“好了,别哭了,把贪去的银子还回来就行,下不为例。”沐容打断了梁十六娘的话。

梁十六娘愣了一下:这和五姨娘告诉她的不一样。

都怪梁五娘,跑得比她快,一下子还吐出八千多两银子来,她与梁五娘一比,只是梁五娘的零头。

沐容道:“你知错就行,起来吧。”

伴春接过丫头递来的包袱,里头有几张银票,“禀公主,有四百三十二两又二百纹钱。”伴春错愕地道:“还有一双漂亮的绣鞋。”

梁十六娘道:“这是十六娘早前给长嫂备的年节礼物。十六娘做错了事,以绣鞋作为认错的赔礼,还请长嫂看在十六娘年幼不懂事的份上,饶恕了十六娘这回。”

上回,梁宗卿说了她们姐妹做假账的事,沐容就令陪嫁嬷嬷查了账,如果她没记错,梁十六娘亏空的银子正是她还回来的数目。

反倒是梁五娘,还回来的数目相差了整整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却足够让人瞧个明白。

她还是沈容时,对梁五娘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只这次的事,梁五娘嘴上说错,心下却未必当真知错。

沐容接过绣鞋,细细地瞧看一番:“你有心了,既是你送的礼物,我就收下了。明儿辰时来琴瑟院,你与铺子上的管事见见面,用心打理铺子,赚得多了,都是你的银子,若是亏了,我可不给你贴补,这铺子在你大哥手里时,每个月可是有进项的。”

“是,十六娘一定用心打理。”她早前是想哭,却硬是没哭出一滴泪。五姨娘千叮万嘱要她哭,哭得越惨越好,一急之下,小脸涨得红如苹果。

沐容想到梁十六娘刚才要哭不哭的模样,心下就觉得讥讽,“回去吧!”她定睛细瞧,梁十六娘的心比梁五娘的还红,红心上夹杂着可数的几缕黑气,这是说梁十六娘偶尔会有一些坏念头,这姑娘尚未变坏,黑气能熏黑红心,就像是人的恶念。

“十六娘,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

“谢长嫂指点!”

沐容问道:“我嫁入府中亦有些日子,五娘闺名从芙,你与十一娘叫甚闺名?”

梁十六娘想到此事,就觉得命运何其不公,因她是庶出,姨娘不得宠,她一出生,因序齿十六,姨娘唤她“十六姑娘”,长辈唤她“十六丫头”,十六就是她的名字,而今大了,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

梁家的庶子还能取名,她更是连个正经名字都不能拥有。

从芙是梁五娘的闺名,梁大太太在世时,唤她“芙儿”。

梁十六娘眼睛一红,蓄着泪花,这回不是装哭,而是真的觉得伤心想哭。沐容的话触及她的伤心处,立时眼泪滑落了下来。

身后的侍女道:“回公主,十六姑娘没有名字。”

没名字?

沐容显然有些意外,“十一姑娘也没名字?”

侍女答道:“回公主话,十一姑娘闺名从蕾,花蕾之蕾。十一姑娘的闺名是她姨娘给取的,十六姑娘的姨娘不识字,取不来名字,就……就……”

侍妾姨娘虽能生育儿女,多是半奴半主的身份,更夺去哺养、教育儿女的权力,更惶论给孩子取名。

沐容问道:“姑娘们都叫什么名儿?”

侍女很是爽快地道:“二房的四姑娘唤从莲,又有叫从萍、从芍、从莉、从薇……”

沐容听明白了,梁家嫡系两房,没一个嫡出姑娘,所有姑娘都以“从”打头取名,从、宗,两字音近。

沐容心下一软,道:“十六娘也是个读书识字的,旁人忘了给你一个正经名字,你可以给自己取一个。”

梁十六娘忘却了哭泣,“我可以自己给自己取名?”她怎从未想过此事,这草字头的字可不少,什么蓓、萱、芸、茵、茗都是带草字头的,“长嫂,我可以叫从芸或者叫从茵?”

沐容道:“从芸这名字倒不错,你可以将芸娘当成你的乳字,可不比从芍、从芙都要好听。”

梁十六娘破泣为笑,“我往后就叫从芸,乳字芸娘。”她福了福身,“从芸告退!”

终于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名字,“从芸,从芸……”梁十六娘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神采飞扬,全将早前犯的错抛于脑后,满脑子都是自己有名字的喜悦。

沐容望着也的背影:敢情这姑娘缺心眼啊!

这么多年,梁十六娘因没名字耿耿于怀,她为甚不能自己给取一个?十一娘唤从蕾,名字是她姨娘取的。五姨娘不识字,梁十六娘就给自己取一个又怎了。

梁十一娘满怀忐忑,带着侍女站在琴瑟院外头,见梁十六娘一脸喜色地出来,迎近之后,“十六妹。”

梁十六娘敛住了喜容,“十一姐。”福身行了半礼,不待梁十一娘说话,脚生下风地快速离去,她要去告诉五姨娘,自己终于有名字,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长嫂还赞了声“好听”,往后她就叫这名了。

梁十一娘吐了口气,“十六姑娘没事,我也不会有事,走吧!”

进入花厅,梁十一娘跪下赔礼认错,“十一娘错了,请长嫂责罚!这是十一娘打理大厨房以来贪下的银钱,每一笔都写在专门的小簿上……”她早前贪拿,就瞧梁五娘、梁十六娘都在这么干,心里到底有些不踏实,为了补上亏空,她把自己攒下的银子都贴进去了。

沐容翻看着账簿,梁十一娘有贼心没贼胆,一见她气恼,立时就老老实实地将贪下的银子交上来,还多交了五两银子,诚惶诚恐,谨慎小心地跪在花厅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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